北北的事,他逃避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像郁明彩,北北不是那种可以“听话”的女人,她太有底气了,她在他身上什么都不图,就图他爱她,就图他只爱她。这反倒让他想躲,不如图他的钱吧,这个,至少他给的了。
他从多伦多回来之后才听说北北怀孕了。是祁振中告诉他的。
难怪那几天,她发了疯似的给他打电话。
可是他看着电话里她的名字,他没有给她拨回去。他知道,她让他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件事,是她的警告。当时他心里有不安,有抱歉,还有一种深深的厌恶,他讨厌别人威胁他,她逼得越紧,反而让他越想置之不理,虽然他心里是有那么一块柔软的地方,有稍微的不忍心,到底,北北因为他才怀孕的。那一阵内心的翻腾之后,他没有再管这件事,随她去,她想生、想养,那是她的事。
连祁振中都知道北北怀孕的事,母亲知道,许亚均其实是不意外的,但是母亲不提,他也不打算说——他又不是十八岁的小伙子了,这点儿事情还处理不好么?更何况以前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他处理得很干净,母亲不是不知道的,为什么这次要插手?
他抬眸看向母亲,她的利益至上主义,他一直是知道的——她最反感的,不就是他和她母家的亲眷来往么?可偏偏这么冷静、冷血的女人,生了个多情的儿子。对北北,他本可以漠然置之的,但是现在不行了,因为他的母亲对她开枪了。
到底为什么?
墙上挂着的那口老式机械挂钟的指针滴滴答答地转着,不知道转了多久,许亚均发出了一声冷笑。
还能为什么?除了为着不丢掉程家这棵深深根植于沪上的大树还能为什么?
她让他打心底里觉得真的亏欠了北北一点什么。
抓起外套他就往外走,母亲在身后喊他,他不理,脚步越走越快,钻进车里,不管东南西北地就踩下油门开出去,他只知道自己要尽快把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甩在身后,
叶秀穿着拖鞋和单薄的衣服追到大门外的胡同里,看着儿子的车绝尘而去,她只觉得双腿一软,没有站稳的力气。
自古当妈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阿姨拿着手机和外套从屋里追出来,给她披上暖和的衣服,又把“叮叮咚咚”响个没完没了的手机塞进她手里。叶秀看了眼来电人的姓名,让阿姨先进屋,自己站在掉光了叶子的银杏下,接起了电话。
“许太太,您说的那个人,是叫杜北北没错吧?外国语学院的?”
她有气无力的应一声:“嗯。”
“她自己从楼梯上摔下去了,我们的人在医院打听过了,她的孩子流产了。”
“什么?”她难以置信地站直了。
“嗯,我们没有动手,她的孩子自己没了。”
霄云路上车水马龙,灰色的天空下,一辆银色的雷文顿停在路边。
许亚均一路茫然地开着车,不知不觉地开来了这里。
北北住在这里,他在这里也有置业,他们会认识,就是因为这住同一栋楼的奇缘。
这里大约是许亚均唯一的一块净土,当时他让叶显宁放东西的地址,就是霄云路,他不带女人回这个家,有时候对女人这码子事他实在是厌烦了,他会一个人在这里睡几个晚上,清清静静的,想过买一只阿拉斯加犬养着,狗叫声都比女人的哭声动听,可有时候他又觉得离不开、放不下,食髓知味的好。
就在他特别想买狗的那一天,他在停车场遇到了北北,她开一辆红色的甲壳虫车,小小的占了三分之二的车位。他看到过这辆小车好几次,只觉得车可爱,没想到车主更可爱。他和她一道儿上了楼,电梯里,她的怀里抱着三本课本。
大学生啊……
他想着,电梯在一楼停下来,一个住户拉着一条阿拉斯加犬走进了电梯,那么大的一条狗,足足占了一半的厢体。他站在狗的旁边,北北站在电梯另一边的角落里。他的注意力顿时从甲壳虫转移到了狗身上,不住地觉得真赶巧,正想着买阿拉斯加犬呢,就这么遇上了。他和狗主人攀谈了几句,电梯门打开,他到了,他和狗主人说了再见就往外走,没想到这个缩在角落里的女孩子紧紧贴着他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一层一户,她要干嘛?
许亚均奇怪地看着她,北北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大的狗,我不敢和它待在一个电梯里。”
她按下电梯键:“我等下一趟。”
“怕大狗?”他不由自主地就和她搭起话来,看到女人他就犯这个毛病,不要说眼前的女人还是个青春靓丽的女大学生。
即便他们是在这里认识的,他也没有让北北进过他家里——哪怕是女大学生呢,他有他的优先级,守住原则,有时候能少去一些麻烦。
他们好了一段时间,因为北北学法语,他就提议两人一道儿去法国玩,那一个月真是最风平浪静了,从法国回来之后,程灵缠他缠得很紧,他和北北见得少了,只偶尔去她的学校接她玩,这个时候开始北北就有点儿陷进去了,想要掌控他,拿着他的手机,挂过形形色色的女人的电话,他受不了,和她摊牌,自己已经订婚了。
还有一个让他有点想躲她的理由,是他查到了北北的背景,原来她是姓杜的那家人的侄女。
他对姓杜的讨厌到连带着讨厌杜甫的程度。
可是北北坚持来找他,威胁他如果不接她的电话,她就去告诉他的未婚妻——原来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喜欢搞威逼利诱那一套。他屈服了一次,可是那天看着北北的睡颜,他特别清楚一件事:他对她已经没有兴趣了。北北以为威逼利诱对他总能奏效,便频频耍这招,他烦得要命,可他有一个弱点,就是没办法对女人放狠话,只是委婉地和她说自己太忙、没有时间之类的。他说得太温柔,她又爱得太痴心,竟然真的相信他只是忙,他总有很多事情要忙。
直到祁振中坐在餐桌对面,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说:“你什么情况啊?北北怀孕了?”
他趴在方向盘上,身心俱疲。
爱情对他来说只是一种爱好,他喜欢,也擅长;有最好,没有也行,可是爱情对她来说是一种□□的折腾,上了瘾,戒不掉。这种不平等,像几块湿透的厚毛巾叠着捂在他的口鼻,让他只想挣扎,只想躲避。
但凡他还有那个名正言顺可以回避她的理由……
直到他感到一阵透心的冷,手臂起了一层栗,他抬起头,窗户上盖着一层水雾,他才发现自己在零下的气温里,一路都没有开暖风。
他把车开到地下,给北北打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