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叶显宁是被一条毛绒绒的尾巴挠醒的。
她觉得脸上好痒,伸手去抓,却摸到一手毛毛,手再一伸,就抓到了一个很暖和的毛球,迷蒙地睁开眼,一双棕黄的眼珠子正盯着她——一只个头很大的黑猫就趴在她脑袋边上。她一下子惊醒过来,身子一动,就感觉到胸口搭着一条粗壮的手臂,压得她有点儿喘不上来气。
脑袋晕乎乎的,小老鼠舔了舔她的额头,蒸发出一阵冰凉。
仔细闻,还能嗅到房间里细细一股没飘散的酒气。
昨晚他们从静普离开后,来了杜西亭家里。他家地下有一个恒温的小酒窖,两人坐在酒窖的地上喝了一会儿,抱着几瓶酒上了楼。他们好像说了很多话,又哭又笑的,但她记不清楚了,只知道自己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去洗手间刷了牙,然后趴在杜西亭身上,抱着他的脖子睡了过去,更准确地说,是喝茫之后晕了过去。
难怪现在还隐隐有点头痛。
她伸手在小老鼠的下巴上揉了揉,下一秒,小老鼠踩着她的头顶的枕头,迈着轻盈的猫步,摇着尾巴走到她和杜西亭的脑袋中间,庞大的身体挤着两颗脑袋。叶显宁往边上挪了挪,给小老鼠腾出位子。
她一动,杜西亭伸直的手臂落了空,掉在被子上,他醒过来。
他闭着眼睛都知道是小老鼠又爬上来了,大概是因为昨晚忘记关卧室门。怎么会忘记关卧室门……他猛地惊醒,掀开一角被子坐起来,看到床的另一边,叶显宁侧躺着,手放在小老鼠的后背,轻轻柔柔地抚摸。
他松了一口气,马上又紧张起来,不自然地低头看了看,还好,身上穿着衣服。
叶显宁觉得脑袋好像有千斤重,看他坐起来了,她还是躺着没动,只是把小老鼠抱在胸前,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声音哑哑的,笑着说:“你家真是……全是它的味道。”
他低头看着她单薄的身体弓起来缩在被子里,站起来那么高的一个人,缩在床上只是被子鼓起来的那小小一丘。她身上穿着他的白短袖,袖口滑在肩头,整条雪白的手臂展露无遗,被小老鼠乌黑的毛毛衬托得更是玉雪肌肉。
“你嫌它啊?”他下了床。
“嗯?”叶显宁看他一眼,把小老鼠抱得更紧了,“说什么呢?不许你挑拨离间。”
小老鼠轻轻呜咽了两声,抖了抖毛,迈着标准的猫步走到床沿,轻巧地一跳,落地无声。
杜西亭看着小老鼠走远了,笑出来:“被我挑拨到了诶。”
她把脸埋进被子里,闷闷地发出笑声。
起来后,叶显宁走到客厅,昨晚丢了满地的酒瓶子已经被打扫干净了,但空气里还是蔓延着一股未散的酒气,空空的房间,长满了昨天的惆怅。
她记得杜西亭昨天说了很多话,讲他家这几年发生的事情,说着说着就摘掉眼镜,仰头望着天花板眨了几下眼睛。杜西亭从来不是什么铁血硬汉,她从认识他以来,就看到他内里那颗温暖、柔软、砰砰直跳的心——一个坚强的人,一个会流眼泪的男人。
但她不记得他究竟说了哪些事了,黄汤下肚,她的脑袋就像一朵泡发了的银耳,一点功能都不再有,只管让声音灌进耳朵里,信息通通没法处理。
大概还是他妈妈和神父吧……
这件事情,可怕之处不在于那两人触犯了禁忌,而是摧毁了一个小孩的信任,是针对他的一出“上帝已死”。好在那个时候叶显宁生活特别幸福,她身边的人生活也特别幸福,每个人都爱她,她被源源不断的爱包围着,取之不尽,多到很想分给别人一点,所以她分给了他很多的爱——很单纯的温暖、关怀和陪伴。
叶显宁环视一周客厅,越看越觉得太空,给人用的就只有沙发和茶几,其他都是给猫用的,猫爬架、猫抓板、猫砂盆,还有一个小猫的饮水机和喂食器。她觉得滑稽,这哪里是他的家,根本是他住在小老鼠的家里嘛。
杜西亭在厨房,小君阿姨来了又走了,把家里的一片狼藉收拾得很干净,还在电饭煲里煮了一锅明太鱼豆芽汤给他们解酒。冰箱上贴着一张粉红色的纸条,写着两行字:
玉子烧在烤箱里保温。
米饭放微波炉转一分钟。
他按照小君阿姨的指导,等米饭加热的时候,盛了两碗汤出来,又打开冰箱,找出小君阿姨以前做好的凉拌紫菜,夹出来放在两个碟子里,麻油的香气,勾得他顿时觉得胃空空的。他拉开烤箱门,两份金黄的玉子烧躺在里面,加了青豆和胡萝卜,绿的橘的一点缀,很增加食欲。
叶显宁和小老鼠玩了一会儿,走去餐厅,看到桌上摆好的餐食,她惊讶地“诶”了一声:“你做的?”
杜西亭没答,问她:“怎么样?”
她不信:“你家厨房有暗道吧,偷偷溜出去买回来的吧?”
他笑而不语。
叶显宁跟着他走到厨房,一眼看见冰箱上醒目的粉红色纸条,读着上面的两行字,她笑起来:“原来不是暗道,是有田螺姑娘啊。”
他被戳穿,低头倒水,笑得手一颤一颤。
外面传来手机响,叶显宁走出去看,两人的手机铃声都是默认的那一款,她把自己的那部翻过来,没动静,又翻过杜西亭手机,祁振京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她给他拿过去,取了一杯水到餐桌前坐下。
杜西亭站在岛台边接起电话。
祁振京的声音听上去十万火急:“杜西亭,你快来公司,天音她爸要过来。”
他有点儿幸灾乐祸,又有点儿做贼心虚,到底昨天是他拿汤泼了天音。杜西亭说:“我不去,他又不是来找我的。”
“喂,这公司是我一个人的吗?你先去应付一下,如果形势还可以,那我就现身;如果形势不好,你就把这尊大佛请走吧。”
“你惹的事,我擦屁股?”
“我点的火,你浇的油。”
杜西亭笑了一声:“你在哪儿呢?”
“你办公室。”祁振京蹲在他办公室的那张大办公桌下面,蜷着腿,说话带着气声。
杜西亭转身看了眼餐厅,又转回来:“我还没吃饭呢。”
祁振京“啧”了声:“我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要吃饭?”
他无奈:“好吧,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