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横建筑的实验室内,一台增材制造机正在打印一个蛋形住宅的微缩模型,祁振京亲自设计的,立志把这种建筑搬上火星。
隔着一面玻璃,杜西亭和祁振京目不转睛地盯着材料一层一层地叠加。
杜东景这时打来电话,问杜西亭还有多久到?
“啊,”他猛地睁大眼睛,心虚地咽了咽喉咙,“对不起,我忘记了。马上出发。”
挂掉电话,杜西亭看向祁振京说:“我给忘了,今晚贾思捷订婚。”
祁振京垂了垂眼,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吧,送你。”
他们转身往外走,候在外头的邓肯站起来,祁振京让他安排车,等他们走出实验室,一辆黑色轿车已经停在门口。
两人面对面坐在车里,祁振京手边摆着一罐可乐,气泡不断上升,冒出细细的声音。
订婚宴的邀请函并没有送到祁家。贾思捷和祁家义这些年出双入对,大家都看在眼里,贾家一直反对,无非是忌讳私生子这个身份。眼下突然和朱家结亲,和祁家的关系,恐怕要进入冰河期。
祁振京伸直了腿,脚尖点了点杜西亭的鞋底:“喂,你最近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有么?”杜西亭摘掉眼镜,仰头看着车子星光点点的顶篷,眼睛干得要命,便闭上眼睛转了两圈眼珠子,再戴好眼镜看向祁振京时,他喉结一动一动的,在喝可乐。
“相当,”祁振京把易拉罐放回小桌上,他当然知道是什么牵动着杜西亭的心弦,“那新闻,东景哥没怎么样吧?”
“没有,”杜西亭叹了口气,“别人的嘴要怎么管?知道的都知道,只是说不说出来的问题罢了。”
“东景哥是受害者啊——”
杜西亭摆了两下手,不想多说。
可祁振京是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说下去:“你别不别扭啊,看着叶显宁,想起她姐姐——以前是你的大嫂,做出那么恶心的事情,还给你哥戴绿帽子,你心里真能过得去么?”
杜西亭扫他一眼:“你干什么?叶显宁和你不是朋友啊?青——她姐姐,以前对你难道不好吗?”
祁振京往后一倒,仰起头,拿下巴对着他:“是朋友,所以她家里怎么样我不在乎,她和我之间没有过节就行;可要换成是女朋友,我受不了。”
“这会儿倒说起这个来了,攢局儿让我和她见面的不也是你么?”
祁振京垂了垂眼:“因为过去太久了,我以为事情都淡了,可那天新闻一出来,我才发现我心里的感觉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杜西亭看着他,身体里好像有条齿轮生了锈,一卡一卡的,打乱了呼吸的节奏。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学校里有几个家里和杜家相熟的就开始在同学之间说叶显宁哥哥和堂姐的闲话,一传十十传百,走哪儿都有人嘀嘀咕咕。那天是在食堂,他们几个照旧坐在一起吃饭,比起以前,叶显宁已经话少了很多,他们待在一起,多是贾思捷和祁振京在说些有的没的。窗口的队伍排得很长,一直沿着祁振京和凯普乐背后的那条过道排到接近食堂门口,有人看到叶显宁就坐在这张桌上,忍不住要指指点点。
“就是坐在中间的那个。”
“啊?哥哥姐姐□□的?”
“嗯,坐在戴眼镜的男生旁边的那个。”
叶显宁拿着筷子的手木住了。
“你们有毛病吗?”祁振京忽然一拍桌子,不锈钢的筷子从桌沿滚下去,他站起来,转身揪住其中一人的领子,很快和对方扭打在一起。
事后祁振京和那两个说闲话的同学都被教导主任抓去义务劳动了,整整半个月,每天放学之后在礼堂外面拿着抹布擦玻璃。
十年前,祁振京是什么感觉呢?
杜西亭久久地盯着他,看到他身上盘旋着“理”和“情”两股力量,“理”告诉他,这种事情就是令人作呕,和这种家里不清不楚的人就是该保持距离;而“情”告诉他,这是他的朋友,那是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的朋友家的哥哥姐姐,他们再不堪、再混乱,也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
车一路开到燕莎中心,邓肯下车替他开门,一股热风吹进车里。
杜西亭站起来,又坐下了,看着祁振京说:“你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对贾思捷都没有真正怨过、恨过、嫌过,对她更不会了。”
祁振京不看他,只是说:“你走吧,已经迟了。”
他下了车,对邓肯微微一笑,说了再见。
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子,杜西亭想,祁振京对叶显宁家里的看法,不是鄙夷,是可惜。
酒店的几个转角都摆着指示牌。
订婚宴:朱品植,贾思捷。
杜西亭跟着指示牌走到宴会厅,门口有穿便服的警卫坐着,检查他的证件后帮他拉开门。他走进去,灯光暗了,只留下一束舞台光照在拿着麦克风致辞的男方父亲身上,贾思捷和朱品植并肩站在一边,另一边是贾厚仁夫妇。
他快半年没见过贾思捷了,自从她家给她指婚后,她就一直待在国外,欧洲、美洲到处跑。今天见到的贾思捷,很美,一种夺目的美。她一头利落金发在下巴的地方齐齐地剪了一刀,露出脖子上闪闪发亮的彩宝:一圈哥伦比亚祖母绿宝石下镶嵌着正态分布的羽状碎钻,碎钻正中间又是一颗椭圆的绿宝石,其下串着两颗水滴形的克什米尔蓝宝石,最靠下的那颗低低地挂下去,刚好是正态分布的峰点。她耳朵上挂着一对和项链配套的耳坠,一低头,别在耳后的头发滑下来,遮住耳垂上深邃的绿宝石,只能看见绿宝石下挂着的莹莹一点蓝。这套珠宝,很衬她身上的抹胸孔雀绿礼服。
杜西亭和朱家的子女没有什么往来,只在偶尔的活动上见过几面,他打量着贾思捷身旁的朱品植,很斯文,戴着一副眼镜,服装很保守,一看就知道这两人宴会前没商量过。
他没时间多看,急急忙忙找父亲和哥哥坐在哪里,才发现贾家嫁女儿,真的是大办,只是订婚宴,请的客人和哥哥婚礼差不多数量。他贴着右边的墙走到头,没瞧见家里人,又不好从中间穿过去,他正要往回走,身后有人拉住他。
“喂,杜西亭!”
他回头,右侧舞台正前的这桌坐着贾思敏,她拉着他的西服一角,让他在这桌坐下。
“你乱跑什么?”她在他耳边小声说。
杜西亭低头看着眼前的这套餐具,也不知道自己坐到了谁的位子上。他说:“我刚刚到,不知道我哥坐在哪里。”
贾思敏直起脖子张望了一圈,对他说:“我也不知道,等灯亮了再说吧。”
杜西亭这才注意到贾思敏另一边坐着的是贾厚德夫妇,连忙微笑了一下,和他们打招呼。因为他和贾思敏从前的那一段,他面对她的父母,心里有一点不好意思。
贾夫人朝他笑了笑就把目光看回舞台了,贾厚德倒是隔着女儿和他攀谈起来。
“迟到了?”
“嗯,”杜西亭点头,“工作上耽搁了一下。”
贾夫人拿胳膊肘撞了撞丈夫:“诶,台上在致辞,你尊重人家一下好不好?”
贾厚德这才转回身。
“喝水吗?”贾思敏拿过一只杯子,“这个没人用过。”
“谢谢。”杜西亭接过来,拿起桌子中间的一只果汁壶倒了一点,尝了一口才发现是胡萝卜汁,他吐了吐舌头。
贾思敏笑道:“难喝吧?我姐选的,她非说健康。”
“诶哟,贾思捷呐……”杜西亭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的手机震了震,孔孝文发短信问他到了没,他这才把手机拿到桌下回复嫂子:“我在了,找不到你们,等灯亮了过来。”
关掉和孔孝文的聊天框,他看着手机里一格一格缩略显示的短信,往下滑了滑,叶显宁三个字浮了出来,空空的方框里,他们之间唯一的一句话是他向她报平安。
“我到家了,晚安。”
是因为她临走前对他说:“到家和我说。”
但她没有回复,一直没有回复。
他当时担心了一会儿,怕她出事,但很快他就看到了娱乐版新闻的第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