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振京接到董董的电话是一礼拜之后了,他正在听一个项目的汇报。早前他嘱咐过邓肯,如果有一位叫董董的女士给自己打电话,随时都可以打断他,哪怕他正在开会,或者洗澡——这是天音都没有的待遇。
彼时杜西亭听完祁振京的龙韬豹略之后,很无奈地说:“你至不至于啊,吃个饭而已,还非静普不可了?”
祁振京瞪着眼睛纠正他:“不是静普,是董董。”
杜西亭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翘着脚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当心让天音知道,你可就死定了。”
“怎么会?我要是请到董董来给我做厨师,肯定每天让她多做一份,给天音送过去。”
他和杜西亭畅想了一切的好结果,可当手机上真的跳动着“董董”二字的时候,他居然有点紧张——他想不通自己紧张什么,左不过是请不着一厨子嘛。电话震动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抬手叫停了正在做汇报的经理,走出会议室,推开一间空房的玻璃门,接起电话。
“你好,董董。”
“你好,祁先生。我考虑得差不多了,但是那天你也没有说什么具体的内容,不如我们见一面,聊聊细节?”
他们约好晚上在东经路上见,祁振京没自己开车,叫邓肯安排司机把他送过去,晚些再来接他。
在路口下了车,祁振京一眼就看见董董说的那家重庆小面,他从窄窄的门框里挤进店里,一副人满为患的景象,董董坐在靠门口的位置,朝他招了招手:“这里。”
祁振京人高马大,坐在一张长而窄的木头板凳上,穿着合体的西装,格外放不开手脚。
董董看看他,不好意思地说:“应该选个正式点的餐厅的。”
“没有没有,我一下班就过来了,穿的还是上班的衣服,”祁振京宽解她,“上班嘛,没办法。”
董董冁然,指着墙上用一块一块小木牌做的菜单问:“你想吃什么?”
“你推荐咯,你选的地儿。”
她不推辞,爽快地点了两碗豌杂面。
祁振京看着菜单说:“我要加煎蛋。”
等上菜的时间里,两人简单聊了些各自的背景,祁振京总算知道她为什么带自己来吃重庆小面了——她是成都人,川渝是一家嘛。他打量董董的样子,倒也确实是川渝一带的典型,圆圆一张苹果脸,五官都是柔和的线条,个子不高,皮肤很白,和她一比,天音的外型算硬朗了。他咽了咽喉咙,又问她:“那你怎么没去做川菜,反而做日本料理呢?”
董董一笑,很诚实地说:“日料厨师工资高啊,日料卖的就比川菜贵嘛。”
“也是噢。”祁振京脱掉外套,折了两折放在板凳一旁。
她突然凑近了,两手抵着桌沿,睫毛扑闪着看着他:“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问呗。”
“你和我老板认识呀?”
祁振京在她好奇的目光里,别扭地抿了抿嘴:“算认识吧。”
“你们是亲戚?”董董猜测着,毕竟他们都姓祁。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之间,一个重庆嬢嬢端着两碗面到他们桌前。
“豌杂面两碗。”
两人齐声道谢。
祁振京没想到董董是个话匣子,面端上来后几乎是她一直在讲个不停,他听着、应着、吃着,很快面前那碗小面见了底,而董董讲十句才吃一口,她那碗面基本和刚端上来时没差。
董董是个倒手仔,她左手拿筷子,右手扶着碗,说:“其实日本料理对烹饪技巧的要求不算高,重要的是食材,新鲜的、品质好的海产都会优先供应给那些有门路的商家。你要是请我去给你做私人厨师,食材上,我没门路的,撑死也只和菜市场的小摊贩说得上话。”
空碗被祁振京推到一边,他要了一听可乐,拿纸巾擦了一圈罐口:“食材么,小问题啦,我有办法,你负责煮就好了。”
“只有礼拜一和礼拜二我可以给你做晚餐,其他时间我只能做午餐。”
“没问题。”
“真的可以给我开两倍工资?”
“当然。”
董董眼睛一亮,低下头扒了两口面,咽下去后又问:“工资可以次结吗?”
祁振京咧着嘴,点头说:“可以。”
“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已经看到自己银行账户里疯长的数字了,就差把“迫不及待”四个大字写到脸上。
祁振京揉了揉肚子:“今晚?”
“啊?”董董怔了怔,“你没吃饱吗?”
他看着桌上小小一只面碗,说:“就这么一点点面,塞牙缝呢?”
“可是这个时间,买不到什么新鲜的食材了吧?”
“不要刺身什么的不就好了?”他思考着,忍不住咽了咽喉咙,“我想吃大阪烧。”
上了车,董董拿着祁振京的电话,告诉邓肯大阪烧需要用到的材料。
“柴鱼片、低筋面粉、高丽菜、山芋、虾皮、海苔、牡蛎、鸡蛋……”
他看着董董:“鸡蛋我家里有。”
“噢,”董董转头对电话里的人说,“鸡蛋不用了。”
她又问祁振京:“调料呢,你家有哪些?”
他回忆着:“柴米油盐酱醋的,都有吧。”
董董对邓肯说:“还要辣酱油、蕃茄酱、蚝油和美乃滋。”
邓肯做事一向效率很高,等祁振京带董董回到家,一袋子食材已经放在厨房的岛台上,他还十分贴心地给董董准备了一条围裙。
祁振京拉开岛台前的高脚凳子坐下,托腮看着董董把纸袋里的材料拿出来,利索地系好围裙,打开他家的橱柜,看着里面各式各样的厨具,简直是洋洋大观的一片。她微微张了张嘴——一个冰箱里只有鸡蛋和可乐的男人,厨具竟然比静普的厨房还要齐全。
最右边的柜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整套刀具,面包刀、切片刀、三德刀、剔骨刀……董董拿出一把主厨刀,举在手里,转身看向祁振京,语气颇为艳羡:“正本的刀,你居然有完整的一套?我的梦想都只是要一把正本的主厨刀和一把柳刃而已。”
他眼里闪过一丝精刮:“以后你来我这里煮菜,这些刀随你用啊。”
“真的?”
“工资减百分之十。”
“喂!”董董把刀拍在砧板上。
祁振京气定神闲地看着她:“不合理吗?全新的给你用呢;我在家里只煮鸡蛋也用不上刀,这一整套完全是给你专用。只减你百分之十的工资,就当是器材损耗了。”
她一股气堵在胸口,低头看看案板上银光闪闪的利刃,拿在手里,那么轻;圆润的木柄握在掌心,这就是他们这些日料厨师的梦想。
祁振京看她拿起刀来,叫道:“诶,诶!百分之十而已,不值得你冒这个险啊。”
董董睇他,放下刀,从另一口柜子里拿出一只汤锅,走到水龙头下接了一锅水煮柴鱼高汤,恨恨地丢出一句:“百分之十就百分之十!”
厨房开着暖色的射灯,空气里飘着鲜香,勾着祁振京肚子里的蛔虫。想起那天叶显宁说的,“祁振京就是喜欢这种假把式——吃之前给你在桌边表演十分钟煮面的”,还真是,看着有个人在炉灶前忙活,他怎么就像丈母娘看女婿似的,越看越有趣。
董董把煮好的柴鱼高汤倒进面粉碗里,调合成稀稀的面糊,随后倒进去切碎的高丽菜、鸡蛋、山芋泥和虾皮,搅拌均匀后,她拿出平底锅,转开火。
趁热锅的空档,她转身看向祁振京,没想到他竟正直直地盯着自己,董董顿了顿,他反倒先说话了:“怎么了?”
她说:“你要自己来吗?去饭店吃大阪烧,不都是坐在铁板前,自己煎的嘛?”
祁振京拒绝了:“才不要,两倍工资付着,还要我亲自上阵?”
董董气得发笑,纠正道:“是两倍少百分之十好不好!”
她转身,伸手放在平底锅上方,感觉温度差不多后,倒了一半面糊进去,紧接着赶紧调小火候,等它成型。
“有没有小锅呀?”董董踮着脚打开上排的橱柜。
“有吧?”祁振京走过去看,琳琅满目的都是大锅,他奇怪,“我煮鸡蛋的锅呢?”
董董站在一旁,等他给自己找锅出来。
“噢!”他弯腰打开洗碗机,“在这里。”
她接过,往里面倒了水,又拿出量勺,依比例放了辣酱油、蚝油和番茄酱,开大火,等到酱汁变得浓稠后再转成小火,让琥珀色的液体在小锅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与此同时,平底锅里的面糊一面已经金黄,她拿起一只木铲,小心地把饼体移到一边,将洗干净的牡蛎放进锅里,最后才铲起煎饼,翻了个面扣在牡蛎上。
祁振京站在灶台一边,一直没走,看着董董气定神闲地给面饼翻面——他以前在餐厅自己动手做大阪烧的时候,最怕的就是翻面,怕面糊散掉,动作极尽小心。他忽然觉得这钱花得值,她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虽说人只是小小一个,可做派却颇有大厨的风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