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之中,藤蔓缠绕古木,织就一片翠绿的天幕,遮蔽了炽热的阳光。
晨风轻拂,带着草木的清新与微凉,为秦富贵与陈青玄留下阵阵舒爽。夏日的炎热尚未过去,晨间最是好眠,二人无梦,睡的深沉。
诱人的烤鱼香味传来,屋外的蝉鸣越发清晰,唤醒了沉睡中的秦富贵。
他缓缓坐起,双眸初睁,带着几分慵懒与好奇,循香而去,只见陈青玄身着艾绿色衣裳,正手法娴熟地翻转着烤鱼,火候恰到好处。
“醒了?鱼还需要片刻才熟。”陈青玄轻声细语,眼含笑意,提醒之余不忘建议,“不妨先去梳洗一番,清新提神。”
秦富贵应允,穿戴好枕边那袭鲜艳酡红的衣衫,细心整理着额前的抹额,而后步入庭院,沐浴在斑驳的日光与微风中,完成了他的日常梳洗。归来时,盘中烤鱼已金黄酥脆,香气四溢。
陈青玄浅尝了自己盘中的鱼后,带着些关切,询问道:“你今日可有安排?”
秦富贵大快朵颐,赞不绝口:“青玄的手艺愈发炉火纯青,让人回味无穷。我打算回府一趟,此次出门,定是要年后才能归来,自当向爹娘禀报行踪。你可有给你师父传信?”
“嗯,方才已传过。如此也好,我亦打算进城一趟,此去幽冥,人鬼神魔妖皆会有所遇,不得不防。”陈青玄放下只剩鱼骨的盘子,秦富贵默契地接过,开始收拾碗筷,这刷碗的事儿,他从不推辞。
抬头望向天边那轮依旧炽热的红日,秦富贵心中万般不舍这山庄的清幽,左拖右等后,在夕阳西下时,终于跨出了山庄的大门。
还未走出山庄地界,就看到秦晟迈着四方步跨过山庄的石牌门,他显然也见到了秦富贵两人,高喊呼唤道:“富贵儿,陈道长。”
秦富贵连忙迎上前去,只见秦晟气喘吁吁,额前满是汗珠,面色绯红,身上的衣衫也已打湿。秦富贵扶着他在旁边的石阶坐下,运用灵力为他驱散暑热,带去一丝丝凉爽。
陈青玄随后而至,恭敬地向秦晟行礼:“秦大人安好。”
秦晟喘息稍定,目光转向秦富贵,又转向陈青玄:“你们这是打算去往何处?”
“正打算回府见您和娘。爹,您怎么来了此处?”秦富贵并未停下手中的术法,满心忧虑秦晟是否因暑热侵体而有所不适。
秦晟轻微仰首,目光温和地转向陈青玄,温文尔雅地请求道:“陈道长,我想见一下你们口中的那位月昙姑娘,不知你可否代为通传一声?”
秦富贵术法一顿,满心疑惑地望着父亲。昔日对山庄避之不及的父亲,今何以突发奇想,欲见月昙?他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脱口而问:“爹,为何您突然要见她?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秦晟淡淡瞥了秦富贵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你终日在外,为父自当查明这能让你牵挂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怎地?你爹我见不得?”
陈青玄转身返回山庄。
秦富贵依旧不信秦晟见月昙的缘由,如此简单,他追问道:“当真只是这般?”
“不然,你以为如何?”秦晟反问,随后剜了一眼秦富贵,“这几日不见,你倒似脱胎换骨,灵气逼人,功法亦精进不少。”
秦富贵面露得意之色,自豪道:“那当然了。父亲有所不知,孩儿如今已开启灵识,自然非同往昔。”
秦晟面上未露喜色,反倒有一丝忧愁划过,他问道:“如此,身体可有异样之感?”语毕,他拉过秦富贵,仔细审视其额间抹额,见并无异常后才安心下来。
“父亲放心,孩儿无恙。您和娘近来可好?那裘家有没有再上门找麻烦?”秦富贵关切备至。
秦晟轻笑:“区区裘家,若不能平息,那你爹这个成阳伯的位子也别坐了。”
两人视线交接,顿时大笑出声。
此时,一阵清雅的昙花香气随风飘来,两人循香望去,只见月昙已与陈青玄立于山庄大门处。
她一袭藕荷色衣裙,墨发如瀑,发间的昙花簪此刻也已换作金翼流苏发钗,分挂发髻两侧,她对着两人盈盈一礼,温婉动人。
秦晟初见之下,不由一怔,片刻后,迅速恢复常态,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喜悦。他快步上前,却又在门槛前驻足,眼眶微红,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秦富贵欲上前搀扶,却被秦晟轻轻阻止:“你且退下,与陈道长稍候片刻。我与月昙,有些话需单独言说。”
“爹......”秦富贵还未说完,就被秦晟厉声打断,语气中带着不容违抗的坚决:“听话,先去一旁等候。”
等秦富贵和陈青玄都消失在视线中后,月昙轻移莲步,向着秦晟一拜,温婉道:“秦叔别来无恙,昙儿这厢有礼了。”
秦晟步伐略显急促,欲靠近又及时止步,终是轻抬手,虚虚一扶,语带歉疚:“昙儿,七年不见,你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倒是秦叔疏忽,此刻才相信你尚存人世。”
月昙莞尔一笑,安慰道:“秦叔言重了,世事难料,非人力所能尽控。秦叔此番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秦晟目光游离于四周,最终驻足于山庄之外,神色略显局促,唇边泛起一抹苦笑:“此事错综复杂,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月昙柔声鼓励:“秦叔但说无妨,昙儿愿闻其详。”
秦晟轻叹一声,撩起衣摆,落座于门槛外侧,语带忧虑:“之前裘家之事,想必你已知晓。富贵儿因这事受罚来此,而裘家表面虽息事宁人,暗中却暗流涌动,恐非善类。我忧心的是,他们或将在幽冥有所动作。”
月昙目光追随着秦富贵离去的方向,问道:“秦叔之意,是需我如何相助?”
“秦叔知晓,那伞应当是在你手中。”秦晟神色凝重,稍作迟疑后道:“秦叔想请你与陈道长同行,护送富贵前往幽冥。裘家素来与幽冥交易频繁,此次更传有百灵丹与噬魂丹同时拍卖,我心中实难安宁。”
“之前裘家本就已经在筹备前往幽冥之事,如今他们尚未启程,秦叔想着,你和富贵他们先行一步,如此就能率先到达,以便掌握他们的动向。”秦晟言辞恳切。
月昙觉得自己耳中似有轰鸣,不禁复问以确认:“秦叔,你刚刚所说幽冥会拍卖百灵丹?”
秦晟的叹息声,淹没在突如其来的惊雷声中,他身形微颤,有些惶恐的抬头。月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原本绚丽的晚霞已被乌云所吞噬。
秦晟稳住身子,极好的掩饰着自己片刻间的慌乱,正色道:“不错,正是百灵丹。说起来,这世间原本仅有一枚,但如今再次现世,实在蹊跷。”
他对上月昙疑惑的眼神,继续说道:“昙儿是否疑惑,秦叔怎会只晓得如此清楚?这事说来话长。”
月昙静静聆听,任凭雷声轰鸣,雨势如注,在石板上溅起层层白雾,转瞬即逝。
“轰!”
一道惊雷炸响,山庄前的石牌门应声而裂,月昙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但面上依旧淡然。
待秦晟叙述完毕,她神色平静,淡淡回应:“即便秦大人未曾前来,幽冥之地,我慕容月昙亦志在必行。秦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吧,如今山庄破败就不留您了。”
月昙以术法向秦富贵传递信息,随后躬身行礼:“慕容月昙先行一步,秦大人保重!”
转身之际,一滴清泪自月昙眼角悄然滑落,与雨水融为一体,仿佛从未存在过。
***
秦晟凝视着不远处颓然倒地的石牌门,眼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悔意与痛楚,仿佛每一滴落下的雨珠都承载着他内心深处的自责。
当秦富贵手持油纸伞,缓缓步至他身旁时,秦晟才恍若从梦魇中惊醒,眼神逐渐恢复焦距。
秦富贵轻声细语,问道:“爹,您方才所言都是真的吗?那位故人究竟是谁?能让您不惜一切代价?”
秦晟不禁长叹一声,他重重的拍了拍秦富贵的肩膀,声音里夹杂着无尽的沧桑与愧疚:“爹这一辈子愧对她,也愧对慕容山庄。”
言罢,他转身迈入更加密集的雨幕中,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
秦富贵见状,连忙撑伞跟随,伞面倾斜,尽力为秦晟遮挡风雨,同时心中疑惑更甚,再次追问:“爹,您为何对那位故人的身份讳莫如深?难道这其中,还藏着什么难以启齿之事吗?”
然而,秦晟脚步未停,面容更加凝重,对于秦富贵的追问,他选择了沉默以对,仿佛那些过往的伤痛与秘密,都已被他深深埋葬在心底,不愿再轻易揭开。
***
月昙就这般浑身湿透的进入了次院,在看到齐悦的那一刻,所有的坚强瞬间瓦解,她几乎是踉跄着扑进齐悦的怀抱,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滑落。
“二婶......”月昙的声音哽咽,每一个字都重如千斤,“秦家......或许,正是山庄覆灭的幕后推手。”
齐悦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与话语震得心头一颤,望着月昙那被雨水浸透、更显单薄的身躯,心疼之余,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她未发一言,只是以更加温暖的怀抱回应,轻轻拍打着月昙的背脊,给予她无声的安慰与力量,任由那悲伤的泪水浸湿衣襟。
好半晌后,月昙的情绪稍稍平复,她红肿的眼眶中透露出坚决,缓缓道出了秦晟来访的始末。
齐悦眉宇紧锁,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你是说,七年前的那个小年夜是因为秦晟传信,大哥和乾郎才出了门?”
月昙点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他亲口承认,而且他对百灵丹的了解,绝非偶然。”
她细细回忆着秦晟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父亲和二叔本是前去救人,却未预料到那人已经油尽灯枯,救治无望。”
齐悦眉头紧锁,心中怒火中烧,但她仍努力保持冷静:“那人并未救回。秦家却以两家的交情为由,请求使用百灵丹救治了,那人因长途跋涉而出现性命之忧的夫人及其腹中胎儿?”
月昙微微颔首确认,眼中闪烁着决绝:“确是这般,因在场的医者无人敢出手相助,父亲和二叔出于义气,便将百灵丹赠予,却未曾料到,这竟是祸起萧墙的开始。”
“如此说来,百灵丹的珍贵与效用,无疑是引来了无妄之灾。但幽冥现世的百灵丹,其配方是否与家族所传一致,尚待查证。昙儿,你需即刻启程,前往幽冥,探查这丹药的真相。”齐悦闭目沉思,将月昙的叙述细细梳理,最终得出结论。
月昙眼中闪过一抹坚定:“二婶放心,昙儿会尽快前去探查。只是那疯道士迟迟不见踪迹,昙儿实在放心不下。”
齐悦温柔地握住月昙的手,轻拍了两下:“无需过于忧虑,如今大家皆勤修苦练,实力大增,加之禁制守护,即便疯道士来袭,亦能抵挡一阵。若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我会按照你的计划,带领众人退入祠堂密道,确保安全。”
廊外的雨势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月昙本想动身找秦富贵商量去幽冥之事,走到门前,才忽然忆起他们今日已护送秦晟返回益州,并未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