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绪 第69章 六十九

十一出院了。

与几天前那个发着高烧跑到呕吐的人截然不同，如今的她经过充分的休息，状态几近完美，重返赛场，她准备用最好的成绩给自己的全国大赛画下一个句号。

还是九条七绪的时候她曾答应过中村，会为立海出赛到全国大赛为止，那时的她不曾想到自己会匆匆离去，所以在成为黑羽千织后，她是没有犹豫的来到了田径部。

如果说有什么办法可以再见故人，十一觉得参加校际联赛就是最好的选择。

黑羽千织从入部训练的那天起，就一直是把自己包裹严实的那一个，她手上的黑色袖套和腿上的速干打底裤，仿佛成了她在赛场上的一种形象标志，认识她的人也算是见惯了这种模样，但是今天，热身时褪下的长袖衣裤下，是如其他人一般的背心和短款运动裤。

没有了遮挡，那几处伤疤自然也就显露于人前。

幸村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十一，他记得她大腿前侧的那一处，是那年在网球公园里护他时伤到的，但手臂上的那一处他不知道，似乎从前从未见过。这让他想起再次重逢时，十一手心多出的一道伤疤，她那时说是被箭矢所伤，所以手臂上这一处，大概是同一天产生的吧。

悠太和泽田站在他的身边，三人仔细关注着场上人的动态，一时间都默契的心疼了起来。

“为她加油就好了。”

“所以泽田桑有带应援手幅吗？”

“嘿嘿，我真带了。”悠太从包里掏出一卷手幅，是他连夜写的，在栏杆前铺开了挂好时，引得泽田探头去看。

“你小子，上道。”泽田摩挲着下巴，对悠太此举表现出了赞美。墨绿色的横幅，代表的是桐和的颜色，‘跑向未来’四个字写的刚健有力，这是悠太多年来书法练习的成果。

十一看了眼看台上和幸村一起挂横幅的悠太，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这样虽然也不低调，但比起当年切原山口吉村三人组的大张旗鼓，倒是安静许多。

“黑羽学姐。”走神间，唤回她思绪的是有些熟悉的声音，回过头，十一看见上杉向自己走来。“筑波大的户田教练前段时间来找过我了，他说，是你让他先来做我的工作。”

“所以你又拒绝他了吧。”

对于这个又，上杉显得有些惊奇，但也只是一瞬，她便正色继续说道。“我的理想学府不是筑波，所以也只能拒绝户田教练，我只是有些不明白，黑羽学姐与我，在此之前应该没有交集吧。”

“间接交集是有一点的。”知道上杉是控诉自己被当挡箭牌使，十一也只是笑了笑。“我认识九条七绪，我欣赏她所欣赏的人，所以我其实还挺期待和上杉同学交手的。”

“九条学姐？”

“她没有和你继续比下去，我想代她与你一战，不知是否有这个资格？”

“学姐说笑了。”上杉将自己的手伸出，一如当初在地区预选上那样。“不用代谁，学姐是关西地区一位，我自然也很期待同场竞技，那便请多指教了。”

“多指教。”礼貌的回握后，两人各自转身，回到该站的起跑点位上。

这一次，她的身边站着安藤，而另一边则是背着立海二字的褐色短发女生。幸村告诉她，立海今年已经有新生力了，她想这位大概就是，于是一瞬间她看她都顺眼了许多。

“安藤。”开跑前，十一向身侧的安藤伸出了手。“你以后可要好好跑下去啊。”

“烧都退了还说胡话，明明是我们两个一起跑。”

“这次，我就先走了啊。”击掌声响起，随后埋没在起跑发令声中。

一如初次对战时那样，十一从起步便加速冲出，这引得观众席一阵惊叹，不过这一次安藤没有被她顺势带走，她只是保持着自己的配速计划，默默在后方跟随。

因为是从同一地区一路直上的，安藤看过太多次十一的背影，她虽然偶尔会停下来等她一起冲线，但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等待的意思。所以安藤想，十一大概是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的，比如说跑个大赛最好成绩什么的。

事实证明，安藤的猜测是对的。

“哇，桐和这人什么来头？”看台上响起讨论声，圈数过半时，遥遥领先的十一便与上杉和安藤平分秋色的先头部队拉开了约有百米距离。

“第一天的那场比赛就她跑的最狼狈，几天不见怎么天差地别了？”

“青叶的上杉我记得在高中女子组无敌手吧。”

“桐和这个学校也从来没听过啊。”

“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就不在我们学校呢。”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听得平川心中飘飘然，有生之年还能成为别人口中的强校，这在从前他们想都不敢想。

“看把你骄傲的，那不都是黑羽自己厉害吗？”高桥抬手在平川背上拍了一下，差点把人拍背过气去。

“黑羽厉害不也是我们桐和的人，大家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我还不能骄傲了吗？”

“话说宫本老师怎么还没回来，这个厕所上的可真久。”

“对哦，宫本老师别是掉下去了吧。”经野原提醒，几人这才想起去上厕所的宫本至今未归，十一看起来是在全力以赴，这场景宫本没看到多可惜。宫本可一直都希望十一有朝一日破个记录，高桥觉得今天可能就是那个时候，于是他掏出手机打开相机，调整到录像功能后便对准了场上那个一枝独秀的人。

“真是令人震惊，桐和的黑羽选手保持着高速领先后居然还能提速，现在圈数已过六，青叶的上杉选手和津南的安藤选手也已先后提速，立海的后藤选手紧随其后……”

播报员风早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每场项目进行时，他都会在看台上实时讲解。

“回看大赛秩序册我们可以发现，桐和的黑羽选手和立海的后藤选手都是今年刚刚参加校际联赛，但不同的是，黑羽选手是3年生，初战便能跑出这个成绩实在令人惊叹，往后继续发展应是无可限量。高中女子3000大赛记录是8分55，由青叶的上杉选手在去年刷新，目前黑羽选手已经跑到最后两百米的位置，而她现在的时间，是8分05。”

“我没听错吧？”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不出意外，今天的记录要刷新了。”

全场的注意力此刻似乎都放在了十一身上，高桥手中的镜头跟随着移动，泽田父子也紧张的互相握手打气，被平川几人戏称已经掉进厕所的宫本其实开赛后就回到了看台上，他只是扒着看台栏杆，视线在计时屏和十一之间来回游走。

说实话，他很惊喜。

一直以来，他都希望十一能发挥最好水平，可那人从来兴致缺缺，仿佛只要晋级，刷不刷记录根本无所谓，这种态度一直维持到全国大赛。宫本并不知道十一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想法，他还以为她是因为首战发烧失利而激起内心争斗欲，不过不管为何，如今的结果总是好的。

“冲线了！桐和的黑羽选手冲线了！8分30，大赛记录在刚刚被重新刷新，距离上个赛季提升了整整25秒！”

似乎一下多了很多声音，十一站在跑道边，仰着头大口呼吸时，耳边充斥着嗡鸣声，然后砰的一下，就像是哪根弦断了一样，她听不见声音了。

全国大赛短短四天，她完好无损的时候不超过一天，这突发的耳聋让她心中没底。她会永远听不见吗？她又该怎样隐瞒其他人？所以她现在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吗？

心不在焉的来回踱步，此刻的场馆内应该非常热闹，但十一什么都听不到，她警戒的注意着场上一切可能向自己靠近的人，然后她锁定了激动的张开手向自己奔来的宫本。

“黑羽，你可真是我的大宝贝。”宫本想好好抱抱自己的福将，却在半路被泽田拉住了衣领子，生生拦截在台阶上。

“那是我的外甥女，怎么就你的宝贝了？”

“哎呀，借我抱一下嘛。”搓搓手，宫本憨笑着讨价还价。对他来说，今天是最扬眉吐气的一天，因为半路捡了个3年生部员，让桐和一跃跻身大赛记录榜单，他实在高兴，他觉得自己现在都能出去跑个全马庆祝一下。

再看看记录创造者，此刻倒是意料之外的安静，十一看到周刊记者举着摄像机向自己走来，这一刻突然很想逃，于是她真的转身逃了。

“诶？黑羽选手你别跑啊！”仲间眼看着自己的采访对象撒腿跑路，她追不上，根本追不上。

十一的表现幸村看在眼里，他觉得现在的她是有些反常的，事实上从医院醒来后他就有所察觉，这种异样感一直萦绕在他心头，至今未能驱散。

幸村觉得十一有了心事，这事可能不会小，但她似乎不愿跟任何人说，这让他也没法刨根究底的问。“我去找一找千织吧。”不过他决定先去找一找人，就算不喜欢被采访，至少一会儿的颁奖仪式不能让她错过。

十一从赛场一路跑出来后，寻了处无人的角落坐着，她的双手抱着膝盖，蜷缩着将脑袋埋在臂弯间。

人能感知世界的方式很有限，除了要看，还要去听，而如今她听见声音的能力被剥夺了，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克劳德所说的副作用发的如此突然，她有一瞬怀疑是他在背后故意使坏，但至少不是在赛程中发生什么，倒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到头来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们，于是她便逃了。

思索间，肩上落下了一件外套，十一将头抬起，看见幸村蹲在自己身侧，他的嘴巴张了嘴，说了些什么。

“怎么了，跑出新纪录不开心吗？”

“没有不开心。”十一看着他的脸，直勾勾倒是看的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回去吧，不喜欢的采访我们拒绝就好了，泽田叔叔他们都在等你。”

“幸村。”将被拉着起身时，十一叫住了他，她学过唇语，所以现在虽然听不见，但看着他说话还是可以辨别他说了些什么。“我这次认真对待比赛了，你会为我骄傲吗？”

“我，一直以你为骄傲哦。”淡笑着，幸村将人抱在怀里，脑袋则靠在她的耳边。“原本想着你要备赛，所以有句话一直憋在我心里，但是现在比赛都结束了，那我应该可以问出这句话了吧。千织，我很感谢上天能把你带到我身边，无论是辻堂那晚见到的你，还是大阪那天见到的你，你的存在都让我感觉生活充满乐趣。未来漫长，我希望能有一个人陪我走下去，所以千织，你，愿意成为那个人吗？”

十一其实能感觉到他的嘴巴在耳边开开合合，似乎是说了很长一段话的，但失去听力让她没有办法接上他的话，所以她也只能保持着沉默，而没能等到回应让幸村感觉意外，他松开了拥抱她的动作，将两人之间拉开距离。

“你……不愿意吗？”询问着投去探究的神情，幸村其实不明白为什么。

“抱歉。”

“为什么？”

“我喜欢你，我也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但我更多的时候还是会思考，像我这样的人如果硬要留在你身边，是不是终究还会对不起你。”

“你在说什么？”幸村的眉头微微皱起，他就说她有些不对劲，这话说的颇有种离别的意味，这让他想起她上次离开的模样。“你……不是说了不会再走的吗？”突然想到这一可能的幸村瞬间紧张了起来，他怎么忘了呢，十一原本就是一缕幽魂，而且两次，她都在借用别人的身份生存。

“我不走，作为黑羽千织，我会永远都在这里。”十一摇了摇头，抹掉了幸村心中最不安的想法。“只是我啊……”

被捧起的脸颊和落在唇上细密的吻都在告诉幸村，她并不是想要离开他，但他的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只是我，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这是幸村记忆中最后听见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