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绪 第67章 六十七

八月中，全国大赛开幕当天，早上七点整，十一独自坐在酒店房间的大床上，低垂着眼眸吸了吸鼻子。

今天比往常醒来要迟得多，掀开被子下床，十一只觉浑身没劲，从茶几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湿润了干疼的嗓子，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了。

站着出了一会儿神，十一往水壶中重新灌满水，然后按下烧水按键。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似乎是发烧了。

坐回床沿边，将被子在身上裹了一圈，此刻的她手脚冰凉浑身发冷，但额头却是烫烫的。“赛前魔咒。”十一无奈的闭上眼，明明这次都提前几天到达东京了，居然还会因为水土不服等原因而出问题，这让她只能将症结归整为这四个字。

在盛夏时分觉得冷是一种什么体验？

十一本想打趣自己，却发现现在连随意思考的心情都没有，眯着眼坐了会儿，但没坐一会儿，她竟不知不觉倒在了床上。

“黑羽人呢？”宫本几人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去吃早饭，却发现少了十一的身影，这就让他奇怪了，平时都会早起去晨跑的人今天居然悄无声息，这得是什么状况？

“打电话没接呢，找人去她房间看看吧。”高桥举着无人接听的手机摇了摇头，平川则调头去服务台找帮手。几人片刻后在房门外站定，敲门声响过一轮，高桥贴在门上没听到什么动静，侧身给服务员让了个位。

按规再次询问等待依旧没得到回应后，服务员川上用权限卡开了房门，然后单独进门查看情况。她看到水壶的壶嘴冒着热气，是刚烧开的状况，十一把自己裹成一团躺在床上，任由手机在枕头边振动着。

“黑羽小姐？”轻手轻脚上前查看状况，房间里大开的灯光照在十一发红的脸颊上，川上在床沿边半蹲下，伸出手抵在了她的额间。

体感温度很高，她烧的不轻。

有了基本结论后，川上复又轻声向房外退去。

“黑羽小姐在，不过她发烧了，我唤她没反应。”

“发烧？”宫本皱起了眉，他就说这种反常很不对劲，但怎么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她……我们现在方便进去吗？”

“我查看过，水刚烧开，衣服也穿的很整齐，应该是起来过一次，不过体感温度有些高，我现在向经理报告，先安排车辆送黑羽小姐去医院吧。”话音刚落，门边又多了个人，这可把几人吓了一跳，宫本缓过神来发现是十一露着个脑袋站在那里，两颊泛红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很糟糕。

“黑羽你，你感觉怎么样？”

“今天天气很好。”

“你嗓子也哑了，我送你去医院。”

“烧一杯水带过去，还能暖暖手。”

“……”宫本看了看高桥，总觉得现在的十一是已读乱回模式。“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中村正义，平野次郎。”十一的手从被子里伸出，在宫本和高桥面前划过时，给他们每人都安了个不一样的名字。

“……”宫本总觉得现在的十一身上透着些诡异，诡异就诡异在她所说的全都是立海田径部成员们的名字，可她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多立海人了？幸村自己都不是田径部的，应该不至于跟她讲这么多田径部的事吧。“去医院。”

“你碰我，我就把你丢到大街上去。”退了一步，十一冷着脸拒绝被带走。

“哈？”宫本确定自己没见过这样的十一，怎么还有人生了病就变了性格呢？平时明明挺好说话的。

还没等他细细思考呢，房门就在眼前砰的关上，众人此刻皆被震住了。“宫本老师，黑羽把我们关外面了。”平川摸了摸自己饿扁了的肚子，很想问早饭应该怎么办，但很明显他现在不能这么问。“怎么办？”所以问题还是丢给宫本解决吧。

“……”他也想知道怎么办，要不是酒店选了个离竞技场最近的，这么磨蹭下去怕是比赛都赶不上。

“我给幸村学长打个电话吧，看看他现在在哪里。”想不出办法，高桥选择场外求助。

“幸村今天来？”

“肯定会来的嘛。”神奈川和东京离得又不远，大阪的比赛他都能过来看，现在全国赛怎么可能错过。

不过他的号码还没拨出去，房门又一次打开了，这次的十一没有裹着被子，而是穿戴整齐背上了挎包，她的手中拎着个水壶，旁若无人的穿过他们径直向外面走去。这又把他们看的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了十米远。

“诶，平川你去买早餐，野原你和武藏把人跟紧了，别让黑羽出事，高桥你给幸村打电话。”宫本的眼珠子转了转，抓紧时间分工布置开来，如果说现在的场景是不受控制的，那他必须找个能控制局面的人来，幸村就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所以当十一面无表情地站在开幕式的队列中，高桥四人紧张的看顾了许久，最终人潮散去时，幸村才终于赶到现场，因为奔跑的急，他的额头甚至有一层薄汗。“千织。”伸手将人抱在怀里，即便隔着衣服，他也能感受到她高的吓人的体温，这让他不禁皱起了眉，略带不满地盯着宫本。

“你别这么看我，我不是没有拦过，但她一个过肩摔就把我丢出去了，我现在背都还疼呢。”宫本哪里受过这种罪，他是真想不明白，这人怎么生个病还更厉害了呢。

“我来处理吧。”过肩摔这三个字让幸村想起自己从前挨过的那一记，这么说来十一对宫本是真没有客气啊。

几人回到看台上，幸村听着宫本对整个过程的说明，十一此刻躺在他大腿上，虽是皱着眉，但却已经睡着了，高桥递来一张撕好了的退烧贴，他便轻柔地将它贴在她额头上，然后用一只手拂开垂在脸侧的发丝。

“所以你是说，千织往你们头上套立海田径部成员的名字？都有谁啊。”

“立海的教练中村，和他的接力赛四人组。”

“这是烧糊涂了。”幸村低眼看着十一，嘴上虽没多说，但心里却有了点猜想。他想，她或许有些想念还在立海的这段时光，她应该也是挺念旧的人。

“趁现在量一□□温。”体温枪在她耳廓里滴了一下，屏幕瞬间变红，高桥蹲在一旁，看着屏幕上大大的39.3，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黑羽现在一句话都不听，饭也还没吃，我实在拿她没办法，不然也不会让高桥打电话给你。”

“别让她参赛了吧，都这样了哪里跑的了。”高桥将体温计收回随身的小药箱中，现在属实有些不忍心，十一在田径部这么久，似乎从来没有生过一次病，像这样高烧的情况还真是少见了。

“我本来就没打算让她参加，这不是她自己背着个包就过来了。”事实上，一会儿的签到宫本是打算去给报弃权的，对他来说，还是部员的身体健康最重要。

“中村老师，你不要在这瞎出主意。”

“？”宫本以为自己产生错觉了，他看了看幸村腿上躺着的人，确实还闭着眼睛，但他刚刚好像听到她说话了。

“答应过的事情，我会好好做完的。”

“你看你看，她又在说胡话了。”宫本的手指了指，又气又无可奈何。

不过幸村是听懂了十一说的什么意思，看来她确实一直记得自己放了中村鸽子的事情，虽然那件事她也不是故意的。“让她参加吧。”所以作为唯一懂得的人，幸村决定帮她一把。

“幸村学长，你没开玩笑吧。”

“全国赛算是她的一个心结，应该遂了她的愿，宫本老师看看有什么药能用，我先喂她吃了。”

“我还以为你会帮我劝呢。”没想到幸村居然也会站在十一坚持的那一边，宫本不可思议地后退了一步。

“千织的脾气其实很倔强，她有决定好什么事情，是谁都不能改变的，所以为了防止今后你们与她的关系僵硬化，今天就随她去吧，总归在赛前还有点时间能让她休息，我们走一步看一步。”

“……高桥，把药给幸村。”算了，一个两个都这样的话，宫本决定还是不管了，当事人的意愿是要尊重的，十一如果非要坚持，他们确实不好故意阻断。

所以高桥在把药和水杯放下后，平川也放了份一直揣在包里还温热的早餐。

“那什么，黑羽最好能吃点补充体力，不然真开跑会更没力气的。”

“我想办法让她吃。”点点头，目送几人离开后，幸村微微俯下身，轻拍了拍她的肩。“中村老师那里，你没有多少过错，所以不必这样挂在心里，今年立海也有新生力了，是当年看过你比赛特意来的，她今天也在这里。”

十一睁开眼，看着幸村近在咫尺的脸庞扯了个笑意。“她叫什么？”

“后藤里纱，关东地区三位。”

“挺好的。”然后她又闭上了眼睛。

“吃了药再睡，我帮你看着时间。”

“幸村要多吃点饭啊。”

“嗯？”这句话幸村确实没听懂，难道这就是宫本所说的已读乱回模式吗？

“膝枕睡着不够软和。”

“……那可真是对不起了。”幸村的表情有了一刻的凝滞，他将药片直接塞到十一嘴里，然后将水杯管一并塞进去，他看到她的喉咙上下动了两下，嘴唇也有些湿润起来，就知道她已经乖乖吃药，于是这才放心的将水杯放好，然后又撕开饭团的包装纸，掰了一小块递到她嘴边。“有没有胃口都要吃，否则一会儿不让你去参加比赛。”他知道她食欲忽好忽坏，如今发烧也该更倒胃口，但这人不逼一下不会退让的性子他清楚，所以他还是板着脸威胁一下，直到她张了嘴。

“你头次见我的时候，明明唯恐避之不及。”

“那时候和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时间真会改变人，但我还是觉得那时候的幸村好一点。”

“我可没有什么变化。”

“以前的你明明是不可觊觎之光，不像现在，被我拉下尘埃了。”

“净说些奇怪的话。”幸村淡笑着揉揉十一的脑袋，目光中透着些柔和。“去你在的地方，怎么能算落入尘埃呢？而且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啊。”

“大庭广众的，说情话不害臊。”

“那我以后私下说。”

饭团只塞了两口，再没得到回应，幸村将包装袋拉高，抚了抚腿上人的脑袋。

或许是药物作用，十一又睡着了，她的脸颊红红，呼吸沉沉，额头的退烧贴也十分引人注目，幸村摸出手机查看时间，距离项目开始还有两个小时，虽然只有两小时，但这样应该可以让她恢复一些体力了。

轻叹一口气，幸村将一旁挂着的外套盖在她身上，然后按着手机回复信息。

切原背着网球袋风风火火赶到竞技场时，场上刚结束了男子1500项目决赛，大屏上滚动着下一项目预告，参赛选手的信息逐一在屏幕上显示。

已经是全国大赛，能获得资格的选手在各自地区都算佼佼者，因为参赛人数并没特别多，中长跑项目都采用直接决赛的方式，切原找了一处看台座位坐下，看到屏幕上第八位是十一的名字。

“啊啦，切原？”但屁股还没坐热乎，切原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转头，他看到幸村就坐在几米外的地方，这意外的遇见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部……部长？”切原噌的一下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居然在这儿？”

“我……我来看比赛。”切原紧张的捏了捏裤腿。

“网球部的比赛呢？”

“6-0都赢了。”

“切原现在是部长了呢，赢了比赛就把部员们丢了怎么行？”幸村笑的温和，但切原看着却瑟瑟发抖。

幸村不知道他和十一有过交集，也不认为他会来看立海田径部的比赛，再加上他确实比完就跑了，作为部长有点不那么靠谱，所以无论哪一点都是他紧张的源泉，但最主要的是，他怕幸村知道自己去过大阪。

“我……我错了部长。”

“所以来看谁比赛？”

“我……来看黑羽比赛……”本想随便扯个理由，但切原觉得幸村是能看出来的，所以他犹豫着犹豫着，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我想看看，她和九条学姐的区别到底在哪里……”

幸村的笑意微微收起，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眼神却放在跑道上。“那坐这里吧，这里看的更清楚。”

十一抬手拍了拍脸颊，然后机械地做着热身练习。

她睡了一会儿，好像恢复了一些，但也没有恢复多少，摸摸额头虽没感觉多烫，不过考虑到可能是体感出了问题，她也没有在意，耳边总有嗡嗡的声音，十一甩了甩头，想把耳朵里的杂音甩出去，直到裁判叫了集合。

“黑羽，走了。”安藤关切的拍着她的肩做提醒，幸村则皱着眉坐在看台上。

因为身体状况影响，今天的十一没法像往常一样从容，在外人眼中，她是队伍中呼吸最为混乱的那个，虽按顺位跑完了全程，但其实每跨一步都是紧咬牙关，连肺都疼的爆炸，十一想，这大概是她有史以来跑的最狼狈的一次了。

“部长，她不是关西地区一位吗？”切原扒着护栏，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差距为什么会这么大。

“千织还在发烧。”

“发烧还跑？她不要命了？”切原并不理解，就十一现在跑的第七位成绩，虽然放在全国也已经很好，但真没必要拼这一次吧。

“切原，千织有必须要兑现的承诺，你不太明白的。”

切原当然不明白，在他看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撑不住时，其实没必要强求这个并不完美的成绩，而且没看错的话，刚过线她就倒下了吧，要不是有人及时扶住，她那张脸怕是都要擦地了。

平时明明那么从容的一个人，现在却被搀扶着在跑道最角落呕吐，切原觉得自己就算过去被练到哀嚎连连也没有像她这么狼狈过。

“幸村。”高桥递了纸给她擦脸，宫本则用手抚着她的背，一边抬头呼唤幸村的名字。“高桥他们一会儿还有比赛，我得在这儿看着，要麻烦你先送黑羽去医院了。”宫本想，要不是这里走不脱，他高低得亲自送她去。

所以切原帮着把人扶到幸村背上时，那人已经彻底没了反应，这让他有些紧张，连说话都哆嗦了起来。“部长部长，她她她……”

“别紧张，你先出去叫辆车。”比起切原的不知所措，幸村看起来就冷静多了，事实上，现在他也必须冷静一些，十一能把自己折腾到这个地步，就是相信他能给自己善后，所以他又怎么能跟着慌张呢？

虽然心里确实也有些不舒服，但幸村也只能忍下情绪，背着人向场馆外走去。

背上的人，比起分别的那天又轻了不少，虽说已经练的线条紧致，但放在运动员的队伍中也属于过分削瘦的那一类，幸村想，没有自己从旁监督，这一个月十一怕是又东跑西忙，至于所谓的有好好吃饭，怕是也都是忽悠自己的吧。

不过这些事情都可以容后追究，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把她送到医院了。脚下的步伐加快，幸村的手紧握着十一的腿关节，一路向场馆大门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