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绪 第32章 三十二

土曜日，上午九点，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号码布，十一将它别在身前，然后和同组的其他人一起做赛前热身。

“九条学姐，早上好。”

上杉预赛与她分在一组，能够同场竞技，即便还只是预赛，也同样令她期待。

她在几天前的训练中，被上杉教练没忍住的一句脏话吓了一跳，然后她看到了父亲递来的手机上刷新到的中村的INS动态。上杉记得自己当初问时，十一是十分果断的说成绩不值一提的，她没想到这竟是十分谦虚的说法。

对于十一的成绩，上杉是惊诧的，她即便调整了状态也不过跑进9分，8分50对目前的她来说还具有挑战，但是上杉并没有心存嫉妒，她其实很高兴，高兴于女子高中生队伍里还有这么厉害的对手存在，所以得知预赛与十一分在同组，她的眼中闪着光亮。

十一被问好声唤回注意力时，转身看到上杉向自己伸出了右手。上杉想要友好握手，于是她也伸出右手回握。“上杉同学早上好呢。”

“和学姐的初次比试，我很期待。”

“是吗？那我会尽力不让自己被淘汰出局的。”

“学姐说笑了。”

看着上杉离开了去热身，十一的眼睛有些眯了起来。

这么看来，上杉并不像是会特意找人在赛前收拾自己的那类人，那她大概是不知情的吧。

昨日在雀之森被带走的毛毛虫男，关于他的身份在后来的调查中也已经清晰明了。

森川智，青叶高中三年生，原本是田径部的长跑运动员，但因为心态不够稳定且膝盖受伤，没法好好参加训练和比赛的他前不久刚被上杉教练劝退。

森川很喜欢上杉，在他心中，上杉是女子高校中长跑的第一，他无法忍受有人突然空降在上杉之上，所以在得知十一的成绩后，他自作主张的决定去抹杀十一的存在。

森川被捕后，被鉴定为精神不太正常，预谋杀人的罪行虽没有追究下去，但为了降低危害，他也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在相原的特别关照下。

十一觉得森川是不会有出来的那天了，而现在再看看上杉的表现，十一很确定她不曾预谋害人。不过原来自己和九条一样都是这么能吸引火力的存在吗？十一有些无奈，看来太出彩也不是什么好事。

今天出门前，她有好好的用弹力绷带把伤口包好，长裤一遮掩，田径部倒是没有一个人发现她腿上有伤，不过作为全场唯一一个包裹严实的选手，她似乎确实有那么些显眼。

“学姐在哪儿呢？”切原的手中捏着个卷好的手幅，和山口吉村与学长们汇合后，在看台上急急左顾右盼。就像答应的那样，他真的做了个加油手幅，写了什么内容仁王偷偷打开了看过一眼，然后默默合上笑了笑。

“在那儿呢。”仁王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十一正在慢跑。

“啊哈，山口吉村，记得我刚说的话吗，看到学姐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切原向一旁的两人使了个眼色，只见山口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然后从兜里拽出几个长条充气加油棒，呼呼打满气后，上面赫然写着加油努力四个字。

充气充了两根，他把东西递给吉村，吉村便沉默着开始用手摇，加油棒里面或许还放了点什么东西，反正摇一摇就会发出沙沙声。坐在一旁的仁王本来还想悠闲点靠在栏杆上，但现在有这三个旁若无人高调加油助威的学弟在，他突然觉得有些丢人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拉个手幅的吗？

“学姐！加油！学姐！第一！立海连霸无死角！”切原手中的手幅已经打开，山口在一旁跟着他喊，手幅上赫然写着‘立海连霸无死角’七个大字，所以仁王先前看了也只是笑笑。天知道，他的学弟居然真的这么写了，而且现在加油应援的好高调啊，引得在场不少注意的目光。

十一听到这动静回过头时，正看到三人显眼包似得应援行为，她的眼皮突突跳了两下，头疼的揉了揉脑袋。

幸村真田和柳站在看台最前面，他们都知道十一今天是带伤参赛，所以难免有些担心起来。

“她看起来状态还行。”柳的笔在本子上刷刷写着什么，真田和幸村则站在他的左边。

“先说好，昨晚上我劝过了，没劝动。”幸村摊手。

“那就看看再说吧。”真田双手抱胸，鸭舌帽在此刻正好帮他挡了明晃晃的阳光。

裁判就位，选手就位，人员清点完毕后，啪，发令枪被打响，3000预赛的第一组比赛正式开始。

上杉在跑出去时，原以为跟在自己身边的人会是十一，但视线偏移后她发现那是个不知名选手，一瞬间她有些惊讶的回过头，发现十一这会儿跟在队伍中后列。跑的这么保守？但是这个配速达不到那个成绩吧。上杉的心中有些疑问，但很快也摇了摇头，让自己能够专注于自己的比赛。

“九条，你再继续跑在这个位置会进不了决赛的！”中村在场内看的一愣一愣的。

他觉得今天出门时部里每个人的状态都很好，但表现最好的那个为什么现在是这个样子的？保守策略也不至于跑的这么落后吧，这让他没法不着急。预赛一组统共二十人，明明该跑在第一的那个如今却跑在十二位，而且四圈过去后差距还越拉越大，这让中村属实想不明白为什么。

如果可以，中村都想直接进场撬开十一的脑袋看看她现在到底是在想什么。

“腿伤有影响了吧。”

“感觉不是，你看九条开始提速了。”

观赛的看台上发出了些惊叹声，可中村现在觉得自己很生气。这么看来就不是身体有问题，那为什么要整那一出？想玩出人意料也不该这样不打招呼吧。“九条七绪！你给我过来站这！”所以一组预赛结束后，中村刷的一下就冲上前去，板着脸把人叫走了。

“你想干什么？”把人领到角落头站着，中村如今的脸色说不上好看。

“中村老师，你先别生气嘛，九条学姐说不定是不习惯赛场氛围，所以开赛时没能进入状态。”平野小心的按着中村想要指指点点的手，帮忙求情倒是毫不犹豫的。

“这是比赛！她不能这样心不在焉的。”

“哎呀，学姐现在小组第六，能进决赛的。”应该吧，虽说平野心里也没底，所以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啊，热身的时候不也都好好的吗？

“抱歉，下次不会了。”十一低头，承认走神的自己确实错了，因为开赛的同时，她突然看到了坐在看台一角的西塞，他挑衅的指着站在最前的幸村，似乎在告诉她他随时能够对幸村出手。

这让她有些烦躁。

很想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队伍中列，这样就能少被他看见，但中村的提醒又告诉她必须认真起来，没有办法之下，她才上演了最后的大反超。不怪中村气成这样，因为从他带队教练的角度思考，她确实挺过分的。

“你难道是对我有不满吗？”中村想不通，虽说她确实是自己从别的运动社团薅过来的，但最近一周训练明明都在正常进行，如果有不满，为什么从来不表明。

“没有不满。”

“还是你为了回应我强拉你来参加比赛的事，故意跑成这个样子？”

“中村老师要慎言。”幸村此时面上无笑，看起来竟还有点可怕，看到中村把十一带到另一边教训时，他是没有犹豫的跟着走了过来。“九条的品行端正，不是会在正式比赛中临场反悔报复他人的人，她若想让你难堪，那今天早上赛前报道就可以不来，何必再以这种方式回馈。只是因为首战不利就被这样揣测的话，那在我看来，九条这一周全身心投入田径部训练就算是个笑话，今天过后我们网球部会负责把经理带回去，以后说什么都不外借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中村老师是什么意思？”

“她如果有什么想法，至少该提前告诉我。”

“她只是首战不利。”

“……”看幸村明摆着就是站在十一那边，中村的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停止了继续追问的想法。“平野，决赛名单出来之后告诉我，我去其他项目看看。”

“好的中村老师。”送走中村，平野叹了口气。“学姐别太在意，中村老师比赛时总是容易着急，我代他向你道歉。”

“他没说错，这次是我心不在焉。”

“学姐先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有决赛的话我会再给你发信息，学姐可以不用站在这里等。”

“平野，辛苦你了。”

“没事，部长的职责嘛。”平野嘿嘿一笑，向幸村也道了个别后，率先离开了。

“十一，你哪里不舒服吗？”等周边没了人，幸村趴在栏杆上，俯下身询问。

“幸村，你回去和真田待在一起。”

“怎么了？”

“他出现了。”

幸村保持着动作没有变化，但似乎明白了什么。“所以他刚刚是在我后面吗？”

“嗯，打不打得过另说，至少真田练剑道。”

“十一这是担心我吗？”

“幸村……”

“好吧，我回去和真田待在一起，只要不脱单，他不会有机会下手，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好好比赛吧。”

“抱歉啊幸村，给你造成困扰了。”十一的嘴角挂上点苦笑，她与九条，似乎都给幸村造成了困扰，还真是殊途同归。

“没关系，你不用在意。”幸村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同时温和的响起。“其实不管过去如何，只要离开他，你都是能重新开始的，所以不要太把他放在心上。我想他如今频繁出现刷存在感，也只是想要膈应你，毕竟社会治安摆在那里，你如今的身份也摆在那里，他既然已不再是那个能定人生死的族长，你便也无需再忌惮他了。”

“人只要中过毒，哪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

“我明白，所以作为邻居、同社团伙伴、同校同学，我会帮你的。”幸村的话语停顿了一下，他轻咽了一下口水，心跳也略微加快了一些。“我们是朋友，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朋友吗？

十一抬着头，看着看台上俯身下来的幸村，他说完这话便只是认真看着自己，但似乎是有些紧张的在等自己的回应，于是她看着看着，轻声笑了一下。

“好。”点点头，十一给出了幸村期待的回应。

十一想，如果是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应该不会把幸村说的话听进耳朵里，但在网球部待了这段时间，她似乎有些与这个世界同化，也能够好好融入这些单纯热爱运动的人群之中，这短暂的三个星期，改变倒真是意想不到。

朋友什么的，原先十一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拥有，在这个世界上，人们的亲近不过是因为她顶着九条的身份，寄人皮下就是会这么憋屈的，所以作为唯一知情却并未远离的人，十一认为幸村确实是个足够温柔的人，所以她才会愿意把一些不能言说的话对他坦白。

人总是这样，如果在水中沉浮时能够抓住一根稻草，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敛了神，看着幸村安全的回到网球部的大部队中与真田站在了一起，十一的视线越过他看向角落里的西塞，身侧的手掌捏了捏，然后转身离去。

三组预赛都结束后，平野蹲在成绩公布板前，视线自上而下搜寻着。

十一发挥不当，上杉理所当然的拿下了预赛第一，感觉这次有点悬的平野心中忐忑，微皱着眉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来。

今年的总体节奏有所提升，或许是被上杉带的，也或许是被十一赛前的成绩刺激的，平野看到去年一些成绩平平的学校今年也表现出了长足的进步，这让他更加头疼了一分。

进决赛要排进总榜成绩前二十，他在数到第十五时，心脏咚咚跳的飞快，感觉就算是等自己的成绩都没这么紧张过，平野双手合十，都想就地祈祷上苍了。

“不会真没戏了吧。”第十八名，是南高的学生，第十九，则是城西高……此刻的平野觉得看榜单就是对自己的折磨，深呼吸几口气，他小心翼翼的把视线挪下去，终于锁定了第二十名的那个名字。“啊！”榜前发出了一声土拨鼠叫，看到压线出现的九条七绪四个字，平野泪流满面。

差点以为没戏了。

“抱歉啊平野，让你担心了。”十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一旁，她的手中拎着一个食盒，眼神淡淡的看着踩线获得决赛资格的自己如今的暂用名。

“啊，没事，学姐能出线就是好事。”被突然出现的人惊了一下，平野清了清嗓子，想让自己看起来沉稳一些。

“给你盒饼干，幸村送的。”

“诶？学长送给学姐的，送给我不合适吧。”

“作为给你造成困扰的赔礼，收下吧。”

“啊，那谢谢学姐了，也谢谢幸村学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平野伸出双手接过食盒。“话说学姐，应该没有被伤病困扰吧。”

“怎么这么问？”

“因为学姐的状态掉的有点不正常。”

“啊，怎么说呢……”十一抬手拖着下巴，一副陷入深思的模样。“不知道平野有没有看过恐怖片？”

“恐怖片？我倒是不看，因为我其实挺怕的。”

“我昨天晚上看了部恐怖片，吓到了，没太缓过来神，平野可不要告诉中村老师啊，我怕再被他骂一遍。”

“啊？是这样吗？”听起来有些离谱是怎么回事。

“如果真有伤病，其实跑步姿态就能看出端倪来的，所以平野，你有看到我哪里不对劲吗？”

感觉有点道理，因为他在场边看了许久，确实没看出她有哪里不对劲，于是他也只能相信了十一胡诌的说法。“好吧，我得去告诉中村老师预赛结果了。”

“辛苦你了。”挥挥手送别，十一收了笑意。

幸村听了她的话，这一天都和真田在一起，同时也要求网球部的众人出门在外时保持至少两两一组的模式，这让西塞没法盯到一个落单的人，他便只能狠狠瞪了十一一眼，然后愤然拂袖而去，这让十一能够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倒是不怕与西塞正面冲突，但也并不想因为自己的事牵扯到任何一个局外人，特别是可能被西塞盯上了的幸村。

“你的伤还好吗？”早上的比赛结束后，等到了十一确定进入决赛的消息，几人按照各自的安排散去，幸村让真田和柳先走，自己则留下等十一。

“幸村接下来有安排吗？”

“安排？十一想去哪儿。”

“伤口有点崩线了，要去重新处理一下。”

“……”看着走路十分正常的人，幸村一时间感慨起她的忍耐力。“总觉得十一的忍耐力有些超乎常理。”

“幸村知道人的耐受极限在哪里吗？”

“我可能不太清楚。”幸村摇摇头，与十一并排走着时，对于她这突然的提问有些摸不清头脑。

“我过去，见过腹腔破裂肠管流出却依旧咬牙拼死搏斗的人，所以，人其实是一种很顽强的生物。”

“但你现在没必要顽强奋斗呢。”指了指大好的天光，幸村提醒了她如今并不是过去，所以沿用过去的处事思路是不对的。“在爱惜身体这点上，九条倒是比你优秀。”

“我不否认哦。”

距离比赛场馆最近的医院，是县立综合病院，十一坐在处置室内，裤腿拉起时，露出了底下已经渗了血的弹力绷带，医生小心的将绷带拆开，果不其然看到已经崩了线的伤口。“小姑娘这么年轻，倒是真不会爱惜自己。”虽然戴着口罩，但幸村觉得医生脸上现在必定写满了不悦。

他本来应该出去等着，但十一似乎并没有把他当成需要回避的人，所以在瞥见她的伤处时，他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虽说他是希望十一能多少表现的像个小女生一些，但从拆线到缝线，他看到她都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这让他有了些挫败感，还以为多少能收获一个依靠自己的人呢。

“我建议你还是好好养护伤口。”

“好，我会尽力的。”满口答应，但出了门十一便准备将医生的嘱咐抛之脑后，幸村看着她背在身后的手，左手手心贴了创口贴，是昨天他替她处理的。

“十一。”于是他轻轻出声，叫住了面前看起来有些轻松自在的人。

“怎么了？”

“下午如果没有安排的话，我带你逛逛神奈川吧。”

“逛……约会？”

“不能这么形容。”幸村的心里咯噔跳了一下。“想着你应该还没有好好逛过神奈川，神奈川的景色不错，也比较适合放空身心。”

“啊，好啊，那就劳烦幸村了。”

“举手之劳。”幸村笑的温和，似乎这是他预谋过的事情，现在只是顺利的开出了个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