砌下落梅如雪 第28章 浴凤池暖（二）

姬长雪恨恨啐了一口，却被石溪一拧手腕，她发出一声痛呼，腕子竟似要被折断了。

语眉漠然看着姬长雪和她手中的刀，看了好一会儿，她才说，“石溪你先下去罢，我有话单独同长雪姐姐说。”

不顾石溪满脸惊愕，她又重复了一遍，并嘱咐他出去时记得带上门。

“等不及了吗，长雪姐姐。”她淡淡道，眉间漫过一丝鄙夷。“为了一桩见不得人的秘密，所有挡了你荣华富贵的人，都要赶尽杀绝吗？”

黑暗中的姬长雪形容狼狈，手紧握刀柄，清秀面容上却写满狠戾：“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有什么资格评价我们的人生，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语眉脑仁作痛，不愿与她多话，只说，“我原本是来助你达成所愿的。”想了一想，叹了口气道，“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到了他身边，不要像对我一样对他。”

*

第二日晌午时许，姬府门口停了一顶舆辇，并一位手提柳藤木条箱的四旬太医。

舆厢中走下一黛衣宫人，给姬府护院看过腰牌，便有侍卫折身前去通禀。

盏茶功夫，老爷姬琏亲自出府相迎。见是这样的排场，愣了一下道：“阁下是……”

“奴婢霄鱼宫宫女，林杳。”

她方才拿出的却是监国太子高墨初的栖梧令。

“奴婢奉东宫钧命，接南陈姜氏小姐回宫。太子闻说姜小姐沉疴数日，病发自贵妃寿宴夜始，恐宫中食馔不适小姐脾胃，遂遣太医院医正秦焕来此切诊，并请小姐移玉霄鱼宫安养。”说罢侧目示意秦太医。

钧旨在此，姬琏莫敢不从。连忙跟着林杳进去，差人一并打点姜语眉的起居用物。万万也想不到，这个外家侄女儿，怎么一夜之间忽然成了东宫的人。

林杳把姜语眉接进霄鱼宫时，她一直昏睡着，直睡到黄昏时分，才悠悠转醒。

醒来时天光淡薄，身上乏力沉重的病症竟似全消了。她拥衾坐起，四顾之下见已不在姬府绣阁，而是身处一方陌生华丽的锦帐之中。三重绯帘堆叠，藏起帐中娇色。

她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呢？唤了几声并无人应，她只得掀帘下地。待看清鎏金瑞兽铜鼎、十二道朱漆廊柱，才恍然身在一间宫室之中。

宫室的匾额，银钩铁画镌着“霄鱼宫”三字。

夕阳投下窗屉淡淡斜影，是暖而温和的淡绯色，半敞的轩窗外“喵~”的一声跳进一只猫儿来。

语眉回眸，它正懒懒趴在轩台边，小脑袋一缩，摇起滚圆的尾。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四时好”，毛色纯正，洁净无杂，连猫须亦是银白色，看得出主人豢养得极好。

语眉瞧着喜爱，也学着“喵~喵~”的轻叫两声，那白猫果然一跃，扑进她怀里。

语眉抱着猫儿，手抚着它柔软如缎的颈毛，猫儿痴醉地伸开四爪，懒懒偎在她襟前。她抱了一会儿，心道这宫猫定是有主人的，便抱着猫儿转出宫去，好叫寻猫的主人容易看到她。

走在庭院间卵石小径上，夕照极美，天边云霞似绮，她心绪大佳，轻轻哼唱起歌谣来。

“檐下惊风度，庭幽过雨沾。

夕阳薰细草，碧色映疏帘……”

哪知怀中的小家伙却不安分了，仰爪打滚。语眉稍抱得紧些，白猫竟一钻跳出她臂弯，朝茵茵碧草间撒起欢来。

草木间砌有一锦鲤圆池，眼见白猫扑到池边，灵活的脑袋探下去，转瞬便叼起一尾彤花鲤。

“喂！不许吃！”语眉追过去，一把提住猫尾，要让它放下口中花鲤，背后忽然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冷冷声音：“瞧这小畜生，身量没长成，竟学会偷腥了毛病了？”

语眉回身看去，甬道上立着一个珠钗横鬓的旖旎少妇。绛红流纨披帛绕过纤臂，手中掐一银碟，内呈二、三块金桂蜜酥酪。

语眉手里还倒提着猫，猫儿腾空的四爪不住踢腾。

少妇口中嚼着酥酪，边吃边盯着语眉看。

这位原是佶王世子府的宫女郑映萱。秉着几分秀丽姿色，兼性子娇蛮不同于一般怯懦宫人，引得了佶王高毓辰的注意。一夜高毓辰酒醉后临幸了她，近日方纳为侍妾，气焰更是嚣张的一时无两。

白猫儿瞧见主人，一下子从语眉手中跳脱，谄媚地跃上她臂弯。

语眉低声道一句：“夫人。”算作见礼，既已归还了猫，转身便要走。

“诶，别走啊。”郑映萱展袖截住她。

“夫人还有何事？”

郑映萱一面低眉抚弄猫儿，头也不抬道：“你是哪宫的毛丫头？见到我不跪不拜的，大剌剌喊一声‘夫人’就算完事，这没规没矩的是谁教的？”

她这是存心找茬，语眉观她行止粗俗，本就不悦。道：“我无品阶，但这里是霄鱼宫。夫人不在自己夫君身边安生侍奉，跑到皇太子寝宫来，你便合仪了吗？”

郑映萱被堵的接不上话来，气得牙痒痒。她是为了寻自己的爱宠“堆雪”无意间越过红墙找到这里的。她入宫不久，此前根本不知此宫就是霄鱼。

她皮里阳秋地冷笑：“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帮我把堆雪捉回来了啊？”说着恻恻看定语眉，“我手里还有几块世子府赐食的蜜酥酪，皮酥芯软，要不分给你也尝尝？”

说着摘下耳垂上摇晃的琉璃珰，细长珰钉扎进酥酪里，挑起来要往语眉嘴里送。

语眉分明看见，刺穿酥皮的珰钉尾尖打磨得极其锋利，且带倒勾。她要是真张嘴了，郑映萱将耳珰朝前一送，保准她那副细嗓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她心凛，未想这位夫人刻毒如此，连说，“夫人我吃不得甜”，一边脚步退后，想要开逃。

郑映萱是出名的狠手腕，哪里肯就此放过她，她将银碟子一掷，伸臂就要将她抓回来。

语眉眼见着躲不过，突然一声清喝道：“住手！郑夫人把霄鱼宫当了什么地方，想入就入！什么样的鞋子踩什么样的门楣，夫人从哪里来的请速速回哪里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