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墨初攥住她的手狠狠向后,弦纫比第一次拉得更满,弓弭“咯吱”作响。
他像是在发泄,又像是走投无路地低吟:“国祭当日,我要牵住母亲裙角,走过文武百官敬奉的高台,以宣扬储副仁孝。可是我……可是我娘……”他的眼角微微潮湿。
男儿流泪,这是遭罹了何等心酸!
“四皇子党上疏陛下,既然先皇后已故,当以六宫之主赵贵妃代庖,方不至影响祭典体面。那赵氏狐媚之人,闻言竟跑到君父处一番哭诉,扬言自己既非本宫生母,更不肯在举国祀典上抛头露面替一个死人,那是将镇国将军府的脸面丢尽了。”
“于是墙头草的臣工们竟然顺势唆使,不如祭典当天由佶王世子牵着贵妃衣角也好,名正言顺。四皇子也是陛下子嗣,与东宫何人遵行孝悌,都是一般无二的。”
慢视东宫、辱及亡母。这样的家丑国殇,他却只能在清冷夏夜,同一个小丫头自顾自诉说。
他不知今夜为何要同讲这么多。亲故已失,不能活转,令他苦恼的事情,她听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语眉却蓦然想到姬长雪。
那个容貌与戚皇后如出一辙的女子。
先皇后不能登台参与国祭,直接影响了皇太子在朝臣中的威信。如能说服姬长雪李代桃僵,那么一切流言将不攻自破。
她举头,天幕间一轮满月皎洁如璧。怎奈何,世事如月,圆一面,必损一面。姬长雪此人用心叵测,贸然将她推到殿下身边,她委实不知是福是祸。
她幽幽叹道:“殿下,离手放箭吧。”一声惊弦,离弦的羽箭对穿了枝头杨叶。
她脱离他的怀抱,站到他对面直视他的目光,她说:“我初到姬府时曾与清都郡主比箭,那时我半点不通箭术,最终却胜了清都。殿下,用力猛不如用劲巧,纵然有人百般设计殿下,要看东宫在国体亲伦前失态,可他们绝计算不到有一人,可解当前殿下进退维谷之窘境。”
“何人?”高墨初瞳仁放光。
“她有着与敬纯皇后极其相似的容貌,待我将她引荐给殿下,殿下一见便知。”
高墨初突然紧紧扼上她的雪颈,抬起那下颌,迫她与自己对视。
“姜语眉,你屡次帮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语眉头不能移,只是眸子一黯,这一次,就当作别离前回赠给他的礼物罢……答谢他池中救命之恩。
可是真的……别无所求了吗?
不,还是有的!
她眸光一动,突然举起手中尚握着的一支羽箭,直直向高墨初右臂扎下去!
箭尖刺得突然,又是面前全无防备之人,高墨初骨子里的警觉,迫使他在镞尖划破衣袖的最后一刻才挥臂弹开。动作矫捷利落,像是他时常要躲开突如其来的伤害。
其后一瞬,凤目间闪过凶光和错愕,因为他同时看见语眉眼中百感交集的情愫。
他右臂受伤是假,他就是悬梁上那个少年。
身份暴露,他也索性不再伪装。换做往日戏谑,他洋洋打趣:“怎么,恩将仇报?本宫救你两次,你反倒要害本宫,是想欠下本宫第三条命吗?”
语眉胸臆间跌宕,定定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天可怜见,归陈前,她终究认出了他。
高墨初挑唇一笑。没想到自己身经百战,今日一个疏忽却栽在个小丫头手里。这笔账,他先记下,来日再慢慢同她算。
毕竟,来日方长。
——卷一《杏衫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