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语眉自然是没见着皇太子殿下。
她奔进金华殿时,宫宴已散的稀稀零零。正逢姬轶和姬瑶从宫中走出来,姬轶说:“有人送信给你哥哥,他同家仆去邮驿了。”
语眉想问的却不是姜洵,她一心记挂着林杳安危,竟想着要夤夜禀见到霄鱼宫去。
姬轶将她一把拦下,言说皇太子正以南楼关破防事烦心,漫说她是外家,此时无论何人前去打扰,都是触了东宫的霉头。
语眉急得左右为难。
姬轶无奈,只得说自己明日有些公事须以奏疏上呈礼部仪曹,可于行间略提此事,请他代为转达。及问她有何燃眉急事,语眉方要求助,话至口边,忽绝林杳之事蹊跷众多,此时不宜令外人知晓,便期期艾艾有些难言。
姬轶是练达之人,故也没再多问。心中只觉得这位外家妹妹,谨慎时是有些巧慧心思,做起事来分明却倔强孤勇。将心比心、以情悖理往往并不是什么幸事,她长大些一定会明白。
好说歹说,总算是将语眉劝下,三人并乘一舆同回姬府。
微微颠簸的舆厢内,语眉心神不宁,蹙眉沉思。乍闻护城河渠失火,她便觉得狐疑。联系到前番暗室内所见加急军报上的几点桐油,这情形便不言而喻——齐军中混入了南陈奸细。
原因很简单,渠水不会无故生火,必定是战事打响前,戍守的齐军中有人在河面偷偷洒了一层火油。桐油是南陈云南府益宁一带特产,如果引火浮油和军报上的一样真是桐油,那事态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暗室中林杳会见的人是谁?六百里加急的军报竟然扣押在他那里,那他显然是默许了周、陈二国一明一暗,陷齐军于自毁长城。
倘若他不是齐人,看那时林杳的样子,是拼着一身重伤也要推诿、不愿她撞破那人真容。如若不是在保护她,林女官就是在包庇那人,她一个内廷宫女,相识应不至于是南陈外室。
倘若他是齐国朝臣,那他所为就是在通敌叛国。纵容外寇惑乱军防,焉不知唇亡齿寒、覆巢之下安得完卵之理?
而他是谁?
脑中一闪而过,是那位横枪立马却貌似儒生的“小六王爷”。
六皇子高昔辰。
那时天将漏夜,他的主将越铁衣要将军报送往何处?身为赵贵妃次子,晏席母妃寿宴,他应该是急着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语眉顺着这条思路刨根究底,既然不是双亲,那就极有可能是……手足!
他的嫡亲长兄,佶王世子高毓辰!
这样一切似乎皆说得通了。语眉胆寒,陡然一个激灵,是舆辇停在了府邸门口。
她心不在焉地抬足下车,林女官行事周密、心思缜慧,她庇护四世子行暴,一定不是懦弱惧怕,而是因为她也和自己一样,发现了佶王世子不可告人的秘事,恐对其主上不利,不愿贸然打草惊蛇。
但她看错了一点,未知敌我处境,这种事不可立即报知皇太子殿下,否则她的一切隐忍尽将白费。
姜语眉临时决定改变主意,在见皇太子高墨初之前,她要设法先见一见高昔辰,以及那位阳亭之战的总督、他钦点的斩风将军越铁衣。
姬轶和姬瑶谁也不知道这个十四岁小姑娘脑袋里,进行了一路激烈的思想争锋。及她回过神来,人已经自然而然走至姬府偏厅,一抬头,正看见展信萧立的姜洵。
意外的是,姜洵竟然没有斥责她无法无天、旷席寿宴,他的心思,显然全被吸引在面前那封小小的书信之上。
语眉好奇地凑上前去,“是娘亲来家书了?怎么看得如此入神?”
姜洵目光已至信尾,复多看了两眼,从容折上雪宣信笺。“不是母亲,是相国大人家的公子,来信言说南陈礼部侍郎薛大人近日访齐,着我接待一下。”
“礼部侍郎?却来做什么?”
姜洵好笑,“你这一天天的,怎么净问那许多问题,什么都想要知道,很是闲吗?”
语眉撇撇嘴,这薛侍郎她不识得,想必是个髭须斑白的老儒究。但那“相国大人家的公子”却是她自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不就是乐清陵乐哥哥嘛。
这位乐哥哥可了不得,年纪轻轻进士及第,且生得一副神祗般清傲俊朗美姿仪。建康城中的姑娘暗中叫他“乐子房”,可见才学雅貌皆凌驾众俗人之上,望尘难及。
她灵机一动,忽然一伸手抢过哥哥手中信笺,将第一页揭过去,果见其后附着通牒名帖。其上有年轻的太子太傅乐清陵署名,加盖大相国府私印。
真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高爵,语眉平生第一次有些恼恨自己没有出林入仕,在朝中也谋个一官半职,行起事来,会便宜许多。不过还好,她掂量着那封信,她与乐哥哥的这份交情,此次所为,他也定不会怪罪她的。
语眉冲哥哥姜洵眨眼,神秘且无赖起来:“哥哥,我要借你这封信一用,只明儿一天,不许说你不答应哦!”
她瞅着没等哥哥反应过来再同她抢,先自一溜烟儿跑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