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墨初既厌烦又惦念他开了腔就拉不下闸的唠叨——王公公比之父亲宣宗皇帝,很难说谁待他更推心置腹。
方进得宫门片刻功夫,林杳便掌灯匆匆赶来。她已卸了妆容,想是歇下了才又起的,然宫衣穿戴规整,不见丝毫怠慢。只凌云宫髻改堕在项后,换了个淑柔制样,遮去了大片侧颊雪颈。
她的脸惯是苍白如纸的,此时眼袋下还卧两抹郁青。遣了王直公公,林杳接替他撷起帕子,将太子殿下衣领里浸进的雨水复一一沾了沾。虽不知高墨初因何故淋了雨,然察他容色疲倦、眼神冰冷,林杳也就知趣地没多话。她身量不够高,每每服侍到他颈项肩头,辄需费力踮脚。
高墨初知意地微俯下身。忽嗅见窄袖间有股子淡淡药味,他挑眉问她:“你病了?请了太医?”
林杳道:“晚间太后娘娘过来坐了坐,没见着殿下您,才想起今日宫中的公主、哥儿们都去为赵贵妃贺寿了。太医局的秦太医隔三日要为太后请平安脉,也就请到咱们宫里头来了。”说着默默绕到他身后,揽过他的长发细细擦拭,“殿下不在,奴婢就得在太后娘娘跟前侍奉汤药。”
高墨初淡淡笑了,“听这语气,像是在怪我呢。”
林杳说:“岂敢。是求殿下饶恕奴婢侍候不周,奴婢实在是一人分不开两人身。”
有宫娥来报,说温汤泉准备好了,请太子殿下移浴。高墨初随手一脱罩衫,扔到林杳怀里,大步流星地走去浴场一掀幔帘。
林杳捧了澡豆、面药等物跟奉进来。进去时已见高墨初半身偎在“星辰汤”里,躺靠着池缘懒洋洋眯起眼。素白中单向两侧开敞,大块紧实有力的小麦色胸肌在热气氤氲的汤泉池水中若隐若现。
林杳见怪不怪,她打小在高墨初身边贴身服侍,二人情分不同,没有什么可避讳的。她走到他身边,素手解下犀钩,为他濯发。
高墨初闭着眼说:“今日没带你过去,我都艳羡你享清福。那样嘈闹的环境,你这副好性子也是容不下的。”
言语中是厌乏的透透的了。
宫宴为战报截断事也约略传进她耳里,他身为监国太子,又要为此夙夜忧心了。
林杳提瓢替他冲去发间浮沫,看如霜华发荏苒转成沉腰青丝。她自怀间取出一柄白玉牙梳,款款篦那如波墨发。莫名想到一句民谚:一梳梳到尾,二梳与他白发齐眉……
篦发间林杳淡淡问:“殿下今日见着姜姑娘了吧?”
提起姜语眉,男子不期然便笑了,“是啊,还没问你,怎么舍得把那件衣服拿给那丫头穿了?”
林杳隽烟眸子一黯,只一瞬,佯提起精神道:“怎么舍不得?今日太后赏庆园时遥遥看见她了,却以为也是姬家的姑娘,一时喜欢的不得了,暗暗问我许了亲没有,看那辞色,是想给佶王世子提前预备着。”
“你怎么说?”
“我虽知道,却不敢当场言破败了太后兴致,只含糊说亲自去问问。”
高墨初便冷笑:“若真是那样,我那位心高气傲的四弟可有罪受了。那丫头倔的似一头驴,别人好心帮她,她都要踹蹄窝子。”
林杳诧异:“姜姑娘今日什么都没同殿下说吗?”
“说什么?”高墨初慵倦侧了侧身,把手臂斜搭在池沿上。
林杳忽而手一颤,牙梳失手落进汤池里,激起一小朵水花。她慌忙俯身要探手寻找,素手却被高墨初握在手里。
他抬眸有些狐疑,“你怎么了?生病了吗?”不知是否女孩子气血亏虚的缘故,那只小手冰凉冰凉。
他从没见她在这等小事上出岔子。
“没什么。”林杳淡淡抽回手,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高估还是低估了姜语眉。“听说南楼关失火,周军的云梯和掷石车已经搭在洛城根下?”
失了梳子,她只能拿来他惯戴的白玉犀钩,绾了半片鬓发在手间,孱柔的声音忽然凝重:“殿下,太后娘娘虽然自小宠爱您,她的铁血手腕,六宫九阙也都是见识过的。说句不该说的,娘娘她,到底不是天子本家。明面儿上她与贵妃赵氏有嫌,暗地里,却又不忘为佶王世子谋娶望族,五世子手握重兵,又得母舅拥护,若是他朝兵戈相见,殿下切不可以寻常手足之情待之。”
“外面的事你不要管。”高墨初冷冷撂下一句,背对着她从汤池里站起来。
穹顶几点疏星映入阙来。皇太子寝宫是依天然山岩开凿而成,遥指银汉,故名“霄鱼”,并取“霄鱼垂化”修德之意,因浴场可仰见星空,“星辰汤”由此得名。
林杳听出高墨初是真累了,默默为他穿上寝袍,福了一福,告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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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衣不如故(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