缂丝出自宫造,素负“织中之圣”盛名,触到肌肤凉爽柔滑,十分舒适。她是头一回穿,不禁感叹,这林女官行走宫闱、御前侍奉,竟是如此矜贵的身份。
语眉换完衣裙步走出帘幕,通身倒是碧玉装成。只因幔中无镜,微潮的鸦鬓绾得歪歪斜斜,几绺碎发拖在颈子后,那素净白玉簪便如插在一团蓬蒿之间。
林杳见不得凌乱,微有些嫌恶,默默去宫外井中舀了一盆清泉水,端在蟠螭铜盆里,让她代以铜鉴。
语眉临水照面,此时方知脸上妆容早让杏花池水融得花了,脂粉一处有一处无,落魄的不成样子,索性掬起水来一并洗了。林杳轻轻散了她的鬓发,执起一柄精巧的镂银象牙骨栉,为她篦发。
少女的乌发在指间柔滑如缎,氤着皂苓和兰叶清香,她于中曼叹,这还是十年来第一次为殿下以外的旁人篦发。不知为何,心口忽然堵恶起来,暂停了手,抚住心口掩袖轻喘了几声。
短暂的离守,她复利落地为她绾成齐地女子惯梳的朝云近香螺,待要簪上玉簪时,手倏忽在螺底停了一停。
俯望去,盆中冽泉如鉴,波澜无兴。浅映一张玉琢秀靥,新眉如画,洗去铅华自有婉丽天成。
她淡淡凝望几眼,不露声色簪好玉簪,忽说了一句:“你是姜语眉?”
“内贵人怎么知晓?”语眉回转过头来,如星明眸中映有宫灯烁跃的光。
“没什么,”林杳收拾了铜盆,“姑娘的口音不似北地人,近来闻说司空府迎见了南陈姜氏,想来便是了。”
她又说:“我先行去金华殿服侍殿下了,宫规有诫,宫人与臣女不便同行。姜姑娘穿戴好了,去留还请自便。”说罢稍理襟袖,便退了出去。
语眉总觉得林杳说话恹恹的,像是身子不大舒服。又心想女郎携带内侍,有什么可避讳的?且她是南朝人,不需严遵这北地规矩。在宫中略坐了坐,想着自己出来这么久,父兄指不定怎么担心,还是速速回去金华殿的好。
她出宫门时,天色已黯成灰蓝的墨鸦色,牙檐下亮起盏盏八角宫灯,将整条宫道曛成暧昧不明的酡红。
道路远方遥遥行着一个黛色背影,几欲融进夜色里,语眉想那必是林内人了,她欲快走几步追上她,谁知那抹黛衣越行越快,疾步将要消失在视线尽头,她忽然折身一拐,隐入重叠宫阙间回肠甬道里。
语眉不解,待行到那石雕仕女宫灯处,朝左探去,果见里面曼回曲折,只是漆黑一片,全赖巷口这一盏微光照明,不知里面通向何方。
她生起疑心,林女官到这里面做什么?
正想着,里面陡然传来踉跄瓷玉碎裂剧响,像是有谁把东西重重砸在门框上。一片狼藉声后,不过短暂罅隙,又闻书栅排山倒海倾辄在地,其上摆件钝钝然受到肉身相阻,骨碌碌滚满一地。
下手这么粗暴,好像是个男人。姜语眉隐觉不妙,她凝神暗暗听辨声音方位,似乎就在巷口不远的一间楼阁里,于是大着胆子蹑足潜到窗棂下,想再仔细听听内里动静。
屋阁内却很长一段时间失了声响,连人细微的耳语喘息声也无,语眉焦虑起来,愈发担心林女官的处境。
挨了几刻,阁间里隐隐亮起微光,是有人点起了烛灯,光亮晃动不稳,想是持灯之人正在四下搜寻。
语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屏息悄悄滑坐在墙根处,可磷火一样的幽光顷刻间突然探照到头顶,与此同时轩扣窸窣作响,里面人马上就要推窗!
情急之下她蹴地而起,强自清清嗓音,故意高声道:“姑姑我方才便去催请了,林女官一直没见着人,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侯在殿下御前了……”
她一面侧耳细听摩挲声消止了片刻,轩窗果然没有豁然洞开。不时阁楼里微弱的烛光悄无声息被掐灭了,周遭整幢宫寰皆沉入死一般的寂静。
语眉抚住心口,庆幸自己又逃过一劫,方换的绸衫不觉间竟已叫涔涔凉汗濡湿。
她惊怕未定,复等了良久,里面还是漏不出半点动静,恍然之前动手的男子已从屋内另开的偏门逃遁了。
她推门而入,大喊:“林内人!林女官——”喊了几声,向隅处“呲喇”一声划亮一个火折子,陡然蹿起的火光映见林杳惨白憔悴的一张脸,她瘫倒在狼藉杂乱里,高梳的凌云髻蓬乱垂堕到耳边,骇人的几同鬼魅。
语眉慌忙俯下身替她接过手中的火折子,一只手想要将她从地上搀起来,触手立时觉出她手心冰凉冰凉,噙着盗汗,仍在不住颤抖。靠近火光,她才发现林杳宫衣残破,耳后、肩颈遍是淋漓血痕,她顿时气不过,要问清缘由,方才那男人竟是堪堪将她一个弱女子毒打了一顿!
不料林杳紧紧反握住她的手,飞快抵唇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她神色凝重伸指向侧墙示意,语眉心惊,她是想说施暴那男子其实并没有走,一直匿身暗藏在隔墙之后!
这……她惶惶然一时也后怕起来,只想着快点把林杳带出去救治才好。林杳擒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指尖在她掌心里默默划下“殿下”二字,复凝眸与她笃认。
是让她一个人去找皇太子殿下救她吗?为什么不能现在一起走呢?语眉眉间焦急,实不忍留她在这样的地方,可观见林杳虽含忍痛楚,容色依旧镇定自持,她松开语眉的手,黛眉隐忧,看着她,催促她快去。
姜语眉捏着快要燃尽的火折子,指腹处已能感受到火舌炽烈的灼热。星屑抖落下去,余烬及地猛然蹿起丈二高的火苗!
语眉吓得赶紧抬脚踏灭,好在波及不大,不至走水。可她落足时才奇怪,青石板燃火那处空无一物,溅落的火星子怎么会自己爆燃起来呢?
除非……有桐油!
她俯身在砖板上一试,粗砺的石面是干燥的,不是有人蓄意洒油。倒是手中火焰投照下的尺寸地方,边缘散落着几张褶皱的黄麻纸污污腻腻,其上墨笔草书的几行字,却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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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衣不如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