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神的遗物 第5章 第五局棋

进藤光从没吃过这么艰难的一顿饭，再精致的饭食被人盯着都难以下咽，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后不后悔跟前辈出来。

不过如果能看到高永夏最新的棋谱，那么这些辛苦坚持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还是不后悔吧。

终于慢条斯理的解决了这一餐，进藤光立刻膝行至对方身边，“前辈！”

甚至把手放在男人的胳膊上。

这个年纪的少年做这种事情是有些失礼，但进藤光来做就像是在撒娇的小动物。

对方喝了酒，应是有些热了，伸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带，进藤光更清晰的闻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古龙水和酒气混在一起的味道，不难闻，只是他不知为何忍不住脸红。

绪方精次看了看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又看他脸上着急的模样，没有再卖关子，而是下出了高铉雨的第47手“大飞”，如同利剑一般撕开了高永夏的包围，依旧将他压制的死死的。

高永夏只好再“扳”，再次形成一个虎口，高铉雨也“扳”下，下面缠斗成一团，不过局势还算明显。

高铉雨向左边扩大眼位，高永夏补棋做活，黑棋吃掉一子，白棋连上，高永夏暂时安全，高铉雨也满意得到的这一块实地。

看似都满意的一块棋，但高永夏的明显比较薄弱，白棋已经连上，但黑棋味道很重，还是有“扳”，“断”的可能。

第89手高永夏补棋以防止这种情况发生，上面黑棋有个手筋，如果按照平时学习的方法处理的话就是一步俗手。

所以当高永夏“刺”了一下后，黑棋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直接挡住，白棋好运的得到了一个先手。

这也让高永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到底先去处理中央还是继续逃跑？

进藤光又叹了一口气，除了这两处，他右上方的外势也被黑棋虎视眈眈，从下面补棋，高铉雨后面可以从上方打入。

从上方打入，高铉雨则可以从下方打入，这一块棋也摇摇欲坠。

纵观全局，高永夏的棋显现出一种好斗的劲头，与他下棋时进藤光甚至错觉会被对方的剑锋所伤。

可是在高铉雨面前，高永夏的攻击就会被轻易的化解，如春风化雨。

“不得贪胜”这四个字被高铉雨运用的极致，他从不冒进，只下好自己的棋。

高永夏又下了几十手之后终于选择投子认输。

进藤光看着整盘棋说不出话，这是两个人在过去的几个小时中所有的思想，高永夏的狠厉，赌性与高铉雨的冷静，坚定，形成了十分明显的对比。

这就是超一流的棋手吗？和这样人下棋会不由自主的生出“我真的能够赢这样怪物吗”的想法。

原来与塔矢行洋老师对弈的都是这样的高手，原来……佐为那么强。

“有什么感觉？进藤君？”绪方精次又拿出一支烟，室内的女子连忙为他点上。

吞吐的烟雾隐没了他的神色。

进藤光张口说话却被烟气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服务人员连忙来到他身边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十分妥帖的给他递水和手帕。

“小屁孩。”绪方精次哼笑一声，完全没有为自己行为道歉的意思。

“比起真正的强者我还差的很远。”进藤光盯着这盘残局发呆，高永夏被逼的毫无还手之力，

也许有压力太大的原因 ，可是“心态”也是一流棋手必修的课程。

随后他苦笑一下看向绪方前辈道：“马上就要去H国，这盘棋让我压力很大。”

“压力越大，斗志不应该越高昂吗？”绪方精次看着手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更何况你不是还有一位厉害的老师吗？”

绪方精次轻柔的话语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进藤光的耳边。

他抬眼看着对方，绪方的脸上已经氤氲上一层红色，眼神也有些飘忽。

进藤光觉得对方与佐为有交集的时候总是醉醺醺的，上次下棋也是，他可能根本不记得自己也曾和佐为下过棋。

“老师？你说谁?”

绪方精次与进藤光四目相对，少年的眼中带着丝丝寒意，就像是被逼到绝境的猫咪一样，浑身上下的毛都炸了起来，准备拼死一搏。

绪方张了张嘴，最后也没有将“SAI”的名字说出口，他今天发现进藤光不同寻常的好几面。

他会因为想要看高永夏的棋谱对着自己撒娇，也会在自己触及他的逆鳞时露出獠牙，虽然只是奶猫的牙齿，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威胁。

但是绪方精次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要是他锲而不舍的追问恐怕会被讨厌呢。

他不想对方看到自己时露出警惕的表情，更希望他能乖巧并信任的翻开肚皮任人揉搓。

“没有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一直在参加森下九段的研讨会吗？他应该算的上你的老师吧。”绪方端起酒盏，眼睛微抬看向面前的人。

进藤光如他所想的浑身僵硬起来。

或许这个孩子确实有什么奇遇，但是人的经验和心智是不断成长的过程，不会只因为一件事情而变成另外一个样子，而是由许许多多事件逐渐的组成更成熟的人。

所以他还是会在绪方精次这里处于下风，那是因为他经历的事情还远没有能让他成熟起来那么多。

做不完的工作，无论如何也想赢的棋，父母的身体，朋友走散……他在人世间还是一个新手。

现在被已经成熟的大人轻易的调动心神也是理所应当的。

“啊，嗯，是的。”进藤光艰难的说出这几个字，并不是因为老师是森下而难以启齿，而是因为自己下意识认为自己的老师只有佐为而感到羞愧。

事实上在围棋这条道路上帮助自己的人其实很多。

和谷带自己加入森下老师的研究会，伊角学长带自己去各种棋馆挑战不同的人，森下老师的教导，绪方九段帮忙推荐入学，塔矢亮带自己真正的走入围棋的世界。

还有佐为，如果不是他的出现，进藤光根本不会在那个时候走进塔矢家的棋馆，后面的一切全都不会发生，自己也许还在高中为学业苦恼。

自己生命中出现的所有人组成了现在的进藤光。

“要下一盘棋吗？”

进藤光听见对面的男人这么问道。

当然好，他也想试试和今年风头正盛的绪方九段下棋。

“就算您喝醉了，我也不会放水哦。”

“哼。”绪方精次哼笑两声，“这是我要说的话小鬼，别以为我喝了点酒你就能赢我了。”

“而且我并没有喝醉。”

一般醉鬼都是这么为自己辩解的。

黑色和白色的棋子交织成一团，每一颗都巨大无比，它们升入空中，像星星一样。

进藤光抬头望去，中间的太阳散发出源源不断的光芒，他的眼睛被刺的想要流泪。

一眨眼后，棋子们停顿住后又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冲向进藤光。

无数的棋子冲着他的门面而来，他在其中小的就像是一颗尘埃，轻易就能被捻成碎片。

进藤光瞳孔放大心脏狂跳，那是人类对死亡天然的恐惧。

“进藤！”

“进藤！”

“进藤！”

声音由远及近，从模糊到逐渐清晰。

“啊！”进藤光睁开眼睛，但那些棋子依旧冲他而来。

他用力闭上眼睛，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伸手抱住眼前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颤抖的身体才缓缓平息。

“没事吧。”

进藤光喘着气睁眼。

他的眼神还是涣散的，根本没有对上焦。

绪方精次垂头看着自己怀中的进藤，他眉头微微皱起，少年这幅模样明显是不对劲。

“我没事。”埋在他怀中的少年说话“嗡嗡”的响着，两人在相贴的地方同频共振起来。

“只是做噩梦了。”进藤想努力直起身体，但他完全没有力气。

绪方精次伸手贴住他的额头，前额的头发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温度冰冷，紧贴着他的身体还是能感觉到进藤还是在微微发抖。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

“要不要换一下衣服？”他问出话的那一刻进藤已经累了再次睡着了。

也或许是再次晕倒了。

“客人，您感觉怎么样？”

进藤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窗外的阳光洒入室内，他定睛一看榻榻米旁跪坐着一个穿着医生制服的男人，还有昨天店内的女性服务员。

记忆和意识逐渐回笼，昨天和绪方精次老师下棋太晚，对方又喝了酒不能开车。

这家店一般都会给熟客预留休息的房间，所以他们干脆就在这里睡下了。

进藤光已经有段时间没看到这些幻觉了，只是没想到今天晚上这么巧。

“我已经好多了，谢谢你们。”

医生扶了扶眼镜说道：“您今天还是休息一日为好，最好再去医院复查一下。”

进藤点点头。

医生看进藤光不以为然的表情，严肃道：“您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不能继续耗神了，一定要重视啊。”

进藤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但是他的睡眠已经出现了问题，不是整夜睡不着就是整晚都是噩梦，严重一些就像昨天这样会看到幻觉，那些犹如实体的真实幻觉。

昨天是棋子，之前他还看见无数把刀剑齐齐出鞘cha向自己的身体，还有麋鹿巨大的角戳进自己的腹部，他触碰自己的身体时还能感觉的到温热的鲜血流过自己的手指。

“我已经拜托他们照顾你，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绪方精次拉开纸门一边穿外套一边对进藤光说道。

“您现在就要离开吗？多谢您昨天照顾。”

绪方精次扣纽扣的手一听，调侃道：“你小时候叫前辈门都是“那家伙”“那家伙”的叫着，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从你嘴里听到敬语。”

进藤光苍白的脸上染上一丝薄红。

不过还好对方似乎真的还有别的事，很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