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摇下车窗,夜风猛地灌进来,窗外的路灯投下明明灭灭的灯光打在他脸上。
“谢衣”沈夜侧头靠着椅背上,他望向窗外,城市的喧嚣慢慢成为身后的背景,前方的高速公路不知通向何处,“如果你想停下,现在还来得及……”
“阿夜”,谢衣深吸一口气,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后悔”
沈夜转头看向眼前人,谢衣也侧头对他微笑。沈夜觉得好像时光回到很多年前,那个孩子站在种满郁郁葱葱植物的院子里,对着自己微笑的明媚模样,恍如隔世。沈夜低下头,半张脸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我向来不信天意”沈夜低声开口,看向自己的手掌,“但我很庆幸,命运能让我遇见你”。“我这样的人,原来也被命运眷顾过。”
“阿夜”谢衣心口一痛。他想,这些年命运对沈夜实在太残忍,那些疲惫和伤痛,他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对不起”
“为什么突然道歉”,沈夜伸出手,揉了下谢衣的头发,动作轻柔。
温热的温度从那人掌心传来,是那样熟悉的眷念,谢衣眼睛酸涩,“我不会再离开了。无论发生什么,以后我都会陪着阿夜的。”。
车在公路上疾驰,道路渐渐变窄,路边的野草丛生,最终,车在远离市区的地方停了下来。沈夜下了车,环顾四周,一个有些年头的汽车旅馆伫立在路的尽头。旅馆不大,上下两层,中间是一个供停车的空地。冬日的深夜,几乎没有什么别的客人。前台大厅灰扑扑的墙壁上,挂着一个老式的挂钟,在一片寂静中发出滴答的声音。
谢衣从前台上了年纪的白发老婆婆手里用纸币换了一个二楼的房间。推开房门,房间装饰异常简单,一个狭小的洗浴室,一张床正对墙壁上老旧的电视。房间阳台是一个开放的露台,摆着一张硬质的木头躺椅。沈夜走到露台上,远处一片黝黑,扑面吹来的风带来海水的腥味。
“这里是海边?”沈夜转头望向谢衣。
“嗯”谢衣走到他身边,撑着栏杆望向远方,“这里离码头不太远,我打听到明天中午有一艘货轮会在这里靠岸,去往邻国,从那里再坐一天的船就可以到我出生的地方,一个海边的小镇”。
“那里是我母亲的故乡,她在那里邂逅了那个男人,又生下了我”,谢衣垂下头,海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那个男人说,我的母亲有一双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他会爱她一辈子。那个男人不甘于在海边的小镇过一生,于是母亲跟着那个男人离开了故乡,坐船出国,辗转来到这里生活。”
“可是他食言了。来到这里不久后母亲生了重病,后来,那个男人就抛弃了她……”
谢衣的声音低下去,他的手紧紧攥住栏杆。回忆袭来,他好像回到了那个充满苦涩药味的破旧房间,女人花一样的面容一天天枯萎下去,而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回来。母亲去世后,谢衣在街头流浪了好一阵,幸运地遇见了孤儿院长,才被好心的院长收留。
沈夜注视着他,他想,谢衣的母亲,一定也有一双非常温柔的眼睛。他把手放在谢衣手背上,是无声的安慰。
“没关系的,已经不难过了。”谢衣转身握住沈夜的手,十指相扣。
沈夜轻轻探身,一个吻落在谢衣的唇边。
“阿夜”谢衣伸手抱住沈夜,灼热的气息在两人间交互。“我真的,一直都非常非常,想留在你身边”
谢衣加深了这个吻,他的手抚摸过沈夜修长的脖颈,仿佛要将人揉进身体里去。
视线突然旋转,沈夜在谢衣温柔的动作里被放倒在露台上的躺椅上,身下冰凉的触感和身上炙热的温度形成鲜明的对比。沈夜有一瞬间失神,他抬头看见漫天的星河在眼前缓缓流动。那些闪烁的星光,从亿万光年外到达此刻,落在他们身上。
谢衣俯身压在沈夜身上,动作柔和,他的手伸进沈夜的衬衣里,微凉的肌肤在手掌下逐渐有了温度。
他们紧紧拥在一起,谢衣亲吻他,缠绵又急切,从额头,到脸颊,再到嘴唇……最后,他的吻落到沈夜的胸膛上,感受着心脏一次次的跳动,和自己的心跳慢慢融为一体。两具身体交叠在一起,再也没有隔阂。
沈夜轻声喘息,他感觉身体仿佛落入了大海的浪潮,一次次上升又落下,而每一次落下,都有一个温柔的怀抱稳稳接住他。那些错过的时光里痛苦的回忆都慢慢被融化成温热的水,从心里流淌出去,又从眼角滑落下去。沈夜的视线好像渐渐模糊,外界的星空和树影都消失了,却在另一双瞳仁中,清晰看见自己的影子,和深深的爱意。
谢衣用毛毯把沈夜和自己裹在一起,他难得的神清气爽,眉宇间一扫往日的忧郁,笑着低声说,“阿夜,我们以后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小岛上吧,买一个能听见海浪声的小房子。每天我去海上打渔,阿夜就负责家里做饭好了,然后傍晚我们就沿着海滩散步,阿夜你见过海边傍晚的景色么,落日把整个海面都染成辉煌的橘红色,我小时候见过的,真的非常漂亮……”
沈夜听着他说话,微笑着翻身过去吻他……谢衣断断续续地说着小时候海边的记忆,意识逐渐变得沉重。
“睡一睡吧”沈夜轻轻拍了下环绕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他深深看着眼前的人,目光温柔深沉。
沈夜拿着车钥匙走出门的时候,天色还没有亮,海边除了他空无一人。冬天的海岸线,脚下的浪花一次次涌向岸边又一次次退去。他望向远处的地平线,深蓝的天空低垂,仿佛亲吻着海面。回头望去,汽车旅馆在夜色下有几点模糊的微光,他想起那人的睡颜,眼底浮现出温柔的光。
有风从远处吹来,是刺骨的冰冷,沈夜却好像闻到了一丝夏日树木的香草味,或许是从哪个遥远的小岛上吹来的风吧。背对着身后夜色茫茫的大海,他转身离开,唇边带着真正轻松的笑容。他想着,只是有点可惜,还没有见过海边的落日。
谢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空无一人。一阵莫名的恐慌袭上心间,他一向生物钟很准,不会这么晚醒,除非……谢衣想起昨夜后来沈夜喂他喝的那杯水。
谢衣飞速地起身,就要往屋外的车里跑去。房间里的电视打开着,一个名字像惊雷一样在他耳边响起。电视里美丽的女主播语调平静,“流月集团……罪人沈夜……十分钟前执行死刑……”
谢衣看着电视里的新闻,像是被定住了身形,努力弄明白那些破碎语句的含义……
世界安静下来,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他和沈夜的初次遇见,沈夜握着他的手教他识字,沈夜为他庆祝的第一个生日,还有他们一起在院子里种下一株开满白花的树……
他想起,那些想象中很多年后的事情,他们一起去世界尽头旅行,在海边看夕阳沉下去,看绵延的白色沙滩和常绿的树木,看蓝色澄澈海水……
屋外的天气终于放晴,冬日的暖阳照进来,在地板上涂上温暖色调,一切那么美好。
空荡荡的房间里,那人慢慢蹲在地板上,他眼神空洞,却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