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谈（谢沈） 第6章 倒数第二日

时钟渐渐指向十二点，头顶的吊灯投下昏黄的灯光。沈夜靠在床头，双目微阖，在谢衣念着一本白色封皮的英文诗集的声音中小憩。他的右手被谢衣轻轻握住，掌心里传来熨帖人心的温度。

“阿夜，圣诞快乐”，谢衣突然出声。沈夜听闻睁开眼，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走过十二点了。“下雪了啊”谢衣走到窗前，轻声说道，窗外被栏杆分割的夜空，月色透过云翳洒下轻柔的微光，白色的雪花在月色下无声纷纷扬扬，像是一个不真切的梦境。

“圣诞快乐”，沈夜坐起身，望向窗外，他想起很多年前，谢衣送过自己一个手作的水晶球摆件，里面有两个牵着手的木头小人，雕刻的手法非常青涩却看得出属于一个孩子的用心。水晶球里还铺满了白色的塑料小球，晃起来就像今夜纷纷扬扬的大雪。沈夜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明明曾想要忘记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却偏偏每一件事情记得那么清楚，哪怕过了那么多年，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记得。

谢衣回头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橘色的灯光下，沈夜低头垂眸，目光有些迷离，像窗外深沉的夜色，自带一份寥落，像是一座孤岛，又像是冬夜里的寒月。

在一片寂静中，谢衣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

谢衣走到床边，突然单膝跪下，瘦削的背脊挺得笔直。他的手心里握着一个有些陈旧却被保管得很好的小盒子，蓝色天鹅绒的底座上，两枚银色的戒指静静躺在那里，镶嵌着碎钻的戒圈上仿佛流动着星光。

“谢衣……”，沈夜眼中流露出震惊的神色，一时间各种情绪翻涌，他攥紧拳头，胸口仿佛有一团火在灼烧。沈夜微微偏过头，不去看那双期待地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制喉头的酸涩。沉默半晌，沈夜斟酌着用词，“谢衣，你的路还很长……或许未来会遇见……”

“阿夜”谢衣开口打断他，声音悲伤而温柔，“我做律师的第一个月，正好也是圣诞夜的前夕，我还记得那天刚领了工资，路过一个街边橱窗，灯光温暖得家一样，我看见了这对戒指，没有犹豫就花了全部积蓄买下了它，只因为那一刻，我脑海里出现的人是你”

沈夜看着眼前的人，光洁的额头，清瘦的脸颊，微红的眼角，和，一双深得像湖水一样的眼睛。空气里的冰凉像水一样慢慢渗入四肢和血管，沈夜轻声叹气，“谢衣，我不能……”

“阿夜，我是不是还没有对你正式说过”，谢衣微微笑起来，眼神中的哀伤却更加深重，“我爱你”，一句话，百转千回，在心底默念了多少次，此刻才终于被眼前人听到。

“阿夜，我爱你”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回应，声音像破碎一地的玉石。

谢衣深吸一口气，“如果不是你，这一生，再也不会是别的人。”他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沈夜伸出手，扶住谢衣，眼前人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瘦削却依然努力挺直的肩膀微微颤抖。

“阿夜，你说的是你不能，而非不愿……”谢衣倾身向前，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那一根稻草，“那你可愿意吗？”

“傻瓜……”沈夜轻叹一口气，心里翻涌起温柔的情绪，把过往的伤口都填满，他伸手取下一枚戒指戴在谢衣的无名指上，又俯身吻上那冰凉的手指。

谢衣一瞬间震惊地抬起头，他紧紧握住沈夜的手，像梦里想象的千百次那样，将戒指套上沈夜苍白细长的手指，那样小心翼翼的动作，仿佛对待一件世间唯一的珍宝。好像走过了千山万水的路，终于在这一刻回到了最初。突然有水滴落下来，在手背上反射出比戒指更晶莹的光。

“对了”沈夜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个我让你带来的盒子你拿过来了么”。

“嗯”谢衣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深蓝色小盒子递给沈夜。沈夜笑着说，“当年本来是想着你十八岁生日时送给你的成年礼物”他顿了一下，“那时候没有来得及，还好现在也不算太晚。”

“给我的？”谢衣轻轻打开盒子，一枚银色的胸针躺在盒子里，是天平的形状，他的眼眶酸涩。

“你那时候总说想成为一名律师，”沈夜微微笑起来，“觉得这个天平很衬你”。

“谢谢你，阿夜”，谢衣声音有些哽咽，“可惜我或许不能成为一个好的律师”。

“但我不后悔”谢衣又轻声补充道，“晚安，阿夜，先睡一会儿吧”。

关上灯，他们并肩躺在床上，十指相扣。月色爬进窗台，一地白霜，像是一首凝固的诗。一生、或是一瞬，或许都不再重要了。这一刻，原来爱和死亡如此接近。

沈夜被人推醒的时候，发现谢衣穿着外套站在床前，眼神深沉却坚定。

“怎么了？”沈夜看了下窗外天色，一片漆黑，“现在还是凌晨？”

谢衣把大衣披在沈夜身上，神情坚毅，是难得强硬的口吻，“跟我走。”

沈夜跟在谢衣身后，看着谢衣沉默地打开一扇扇门，走过一条条无人的廊道，直到一扇生锈门上的铁锁被谢衣用钥匙打开，漫天风雪一瞬间涌入狭小的房间。沈夜环顾四周，已经到了监狱的后院，照明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院外一辆黑色的小车停在角落。 “谢衣！”沈夜压低了声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月色下，谢衣笑容哀伤而缱绻，“阿夜，我想，带你去看看我的故乡。”

沈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最终他点点头“好”。

黑色的雪佛兰在漆黑的夜里疾驰，像是赴一场奔向末日的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