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谈（谢沈） 第4章 倒数第四日

清晨，下了一夜的雨停了，湿润的空气里充满草木的气味，让沈夜想起曾经那幢别墅院子里的郁郁葱葱。晨光温柔的照在桌子上，一张便条上被风微微吹动。沈夜走过去，落在纸上的字体清秀，字如其人，“阿夜，我买早餐去了，很快回来。”不自觉地弯起嘴角，好像他站在很多年前的家里，看着冰箱门上稚嫩的笔迹，“阿夜，我上学去了哦，阿夜记得上班前吃早饭！”

“喂，人在吗？”门口一个陌生工作人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来人把一打表格从门上的小窗里塞进来，“这些表，填好后放在门口，下午有人来收。”

沈夜随手翻过几页，其中一份表格是关于遗体捐赠的，他略过那些长篇大论地劝说辞，直接在愿意那里打上一个勾。这样也好，不必麻烦别人来处理身后事的问题。沈夜想，如果多少能帮上其他人，大概谢衣也会很高兴自己这么做吧。

“阿夜”谢衣一进门就看到沈夜在写些什么，把手中热气腾腾的食盒放在桌上，便绕到沈夜身后去看。

一行行读下来，白色的纸张上“遗体捐赠”的黑色字体那样显目，最后的签名，沈夜，两个字依然是遒劲的落笔。

谢衣向来很喜欢沈夜的字，笔锋转折，干净利落，可现在，那些字好像化为一柄利刃，每一个字都刺骨锥心。谢衣觉得心中好像有个空洞，自己无限地坠落，却没有人接住他。虽然他早已知道沈夜的判决，却一直催眠自己，刻意不去想，此刻，这事实再次冰冷地摆在他面前，容不得他后退半步，无法再自欺欺人。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一直是这样，他们分别的时间太长，相处的时间却这么短……

为什么每一步都走向自己无法预见、不可控制的方向……

为什么明明已经拼尽全力，却换来这样的结局……

下一瞬间，谢衣仿佛着了魔似的，抓起桌上的纸，一下子撕成两半。

沈夜愕然转头，看着向来温文从容的谢衣一反常态，好像那些纸是他的仇人一样，直到手上的纸变成一片片雪花似的碎片，落在四处都是，才脱力般地停下手中的动作，身体一晃就要倒下去。

沈夜忙上前一步把人圈在手臂里，怀里的人像一只濒临崩溃的困兽，发出压抑在喉咙里的低鸣，“谢衣，冷静一下”，沈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子的谢衣，“怎么了？”还没问出口，就感到谢衣突然猛的发力，像溺水的人抱住最后一根浮木，气力大得几乎让沈夜喘不过气来。

沈夜轻轻拍着下谢衣的后背，像安抚小孩子那样，听到怀里的声音断断续续，“我当时……不知道会这样……我不想……我……”那声音不复平日里温和的调子，嘶哑的嗓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让沈夜也跟着觉得心痛难忍。他平复了下自己被谢衣感染的情绪，低声开口，“不要想太多，这是我自己选的结局。别难过了……”

沈夜话音未落，突然感到一滴温热的水落在自己的颈侧，愣了一下，然后他感到更多的水从谢衣贴着自己脖颈的地方流进自己的衣领里，好像也流进了他心里。沈夜不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回抱住怀里的人。没有人能够愈合的伤口，只有交给时间。

过了很久以后，谢衣才慢慢放开沈夜，若不是那双红肿的眼睛，几乎看不出他刚才哭过。沈夜安抚地拍了下谢衣的肩，默契地不去提刚才的事情，勉强笑了下，指了指桌上的食物，“吃饭吧，都凉了。”

下午，谢衣突然被狱警叫出门，说叶海找他有些急事。谢衣本不想在这种时候离开沈夜，但听到这件事情与流月有关，谢衣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去见见叶海。

沈夜躺在床上小憩，约莫半小时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沈夜从浅眠中睁开眼，看到谢衣站在门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怎么了？”沈夜抬眸，示意谢衣过来。谢衣走到他身边坐下，“……叶海说，流月的别墅被查封了之后似乎要改建成福利院，再过几天就要动工了”他闭了下眼睛，神情有些哀伤，“我还没有再回去过……”和阿夜一起，他咽下了后半句话。

沈夜对于那个地方的改建倒是并没有太大感触，在故人一个个离开之后，那里对自己而言不过是一栋徒有回忆的房子罢了。与其说是家，更像是囚笼，而他在那里已经一个人呆了太久太久。

沈夜注视着谢衣，用目光描摹眼前人的轮廓，脸型比小时候瘦削了些，眼神少了几分稚气，眉宇间添了几分温和，终于是大人模样了。只可惜，沈夜想着，想象中的谢衣本该长成更加开朗的模样。沉默半晌，沈夜开口道，“你愿意回去看看么，帮我拿一个东西过来，一楼储藏室柜子里有一个深蓝色的盒子”他用手比划了一下盒子的大小，“大门备用钥匙还放在老地方”。

这些天以来沈夜还是第一次对自己提出需求，“是很重要的东西么”谢衣问，别墅离距离这里开车也要大半天，他不舍得和沈夜分开，可也不想让沈夜失望。

“嗯”沈夜应道，“如果可以的话”。

谢衣没有更多犹豫，点头起身，“好，我可能凌晨才能赶回来，太晚了阿夜先休息”。

“晚上开车自己多小心”，沈夜为他整理了下外套，“顺路去下实验室吧，瞳之前说他有一个笔记本想交给你，在他房间的抽屉里”

交换了一个短暂的拥抱后，沈夜目送谢衣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

门关上，房间里恢复安静，沈夜闭目靠在床头，只有墙上时钟走动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那样清晰。时间一分一秒流淌，往事浮光掠影一幕幕闪过，沈夜想起在谢衣十八岁离开前，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成人礼物。那时候他以为此生都不可能会再有任何交集，便把那个盒子放进储藏室最深处，好让自己也断了无谓的念想。

沈夜想，一开始他只想一个人面对最终那一天，也无心在这种情景下与谢衣再有牵扯。

可现在，却觉得能再次遇见谢衣，或许是很好的事情。

大概是命运最后的垂怜，为了那时候自己没有来得及送出的礼物，和那时候谢衣没有说出口的告别。

这一次，他们终于可以好好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