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教授,有什么事,可以直说。”
见到江漪走远,童晨晨抬起头,蒋清秋身材高挑,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她都要抬头仰视,只不过现在的仰角要更高一些。
“我来,我来找你,”蒋清秋舔了下因紧张而微微发干起皮的唇,整个人从内向外翻腾处迫切:“只想和你确认一件事。”
童晨晨安静的凝视她。
“她,温宁,她没有事的,对吧。”
明明已经预感到了即将的话题了,不是么?童晨晨心想,可为什么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她还是控制不住胸口无法填补的失落空洞?
“温宁么……”童晨晨垂了眸,眼睫颤了颤,用力摩挲着这个名字:
“你肯定看到新闻了吧,新问里说了,她死了。”
话音未落,童晨晨只觉得一股大力钳住她双臂,跟着后背撞在楼道墙壁粉绿的漆皮。
“不可能!”
童晨晨怔愣的望着对方通红的眼,这是蒋清秋吗?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蒋清秋吗?一种古怪的情绪倏然攥紧她的心脏,她没想到在自己“死后”,还能窥破这样一个……秘密。
这一瞬,时间仿佛静止,她忘了反抗,忘了后背的疼,也忘记的所有动作表情。直到江漪冲过来,拉开了蒋清秋,张开手臂把她护在身后,像是小时候孩子们最喜欢的游戏里,护崽的母鸡。
“没事的。”
她伸手,扯了扯女人的衣摆,第一次冲江漪露出很纯粹的善意的笑。
“她没有恶意。”
江漪“嗯”了声:“晨晨你先回……”
“不行!”蒋清秋却打断她:“她不能走!”
江漪微微蹙眉,但很快又换上笑脸:“抱歉,但蒋教授您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解决问题,晨晨是我的学生,说句不好听的,我这当班主任的现在可没办法放心把孩子交给您呀。不如,我们坐下喝杯咖啡,冷静下来慢慢聊?”
江漪声音里的柔婉沉凝仿佛一剂安定,蒋清秋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她后退两步,手指很快的拭了下眼角一抹晶亮。
“抱歉,”她声音很低:“我有点……童同学,真的很对不起。”
*
不短不长,一节自习的时间。
童晨晨也不知道江漪和对方聊了些什么,但是再见到蒋清秋的时候,她似乎又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眼神里的执念却不减反增。
“我找人查过你母亲。”蒋清秋直接进入正题:“那封信,是温宁的手迹,童晨晨,你说她不在了,那你给我解释一下,已经死了的人,究竟是怎么给活人寄信的?”
“……”童晨晨不答反问:“蒋教授。那封信,你有认真看过么?”
“呵。”蒋清秋突然笑了:“你想说什么?你想说那封信其实不是温宁写的?不可能,这一点错不了的,她的笔记我不可能认错。”
“不。”童晨晨却摇头,声音轻轻的:“我问的是信的内容。”
蒋清秋有片刻的怔愣。
信的内容?
那封信她看过不下十遍,但每一遍都与内容无关,只因为那无比熟悉的笔记。
温宁的死讯让她措手不及,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她立刻推掉了所有工作安排,坐上了最快赴美的班机。
怎么可能呢?她怎么会死呢?她才那么年轻。
脑子里无数纷杂的念头,蒋清秋睁着眼,直到飞机落地。
温宁的葬礼有些冷清。她没有亲近的家属,没有配偶子嗣,来的人大多是她的下属、同事。牧师在前诵读圣典,一位曾经和她关系很好的教授为她念诵悼词,述说的不是逝者过去的幸福回忆,只有温宁的成就。
很多很多很多的,成就。
可蒋清秋却觉得,温宁其实不很在意这些的——她求索只为求索本身,不为虚名。
温宁的死实在太突然了,蒋清秋仓促奔赴又匆匆而归,甚至挤不出一片完整的时间供她伤怀。直到深夜里坐在安静无人的房间里,她才感到痛苦像是毒瘾一样杀上来,侵吞她的情绪她的血。
再然后,她就收到了那封信。
信的内容她看了,她当然看了。但那重要么?那些和温宁还活着这件事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可对上童晨晨漆黑的瞳孔,她却突然语塞。
是的,这封信并不是寄给“蒋清秋”的,并不是温宁在向她透露自己还活着的消息。那封信是写给“蒋教授”的。
温宁说:那些孩子需要你。
是啊,那些孩子需要她,但她不需要她。
蒋清秋突然觉得自己满盘皆输。
也不是没想过要赢的,但她很清楚,她赢不了。赢不了她的事业,她的理想,赢不了她对终极真理的渴求。没有人能赢得了——她见过温宁的追求者败下阵来,见过她摆出的臭脸和别人吃的闭门羹,她是很多人的理想,和南墙。
蒋清秋太清楚了,温宁博士只有眼里谁也没有的时候,才是温宁。
而她曾长久的注视着她:她的专注,她的严谨,和她龟毛的一丝不苟。
有时候,个体就是会无法自拔的留恋另一个个体。
就算蒋清秋的研究对象是万万千的人,却也无法治愈这种状态,医者难自医。这大概就是她能靠温宁最近的距离。蒋清秋觉得她要的其实很少很少,只要能远远的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就很好了。
而现在,她要的更少了。只要温宁还在,只要她活着,就已经足够了。
“我看了。”蒋清秋说:“温宁想让我帮这个忙的话,可以,但我得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童晨晨却没说话,她只是静静的看她,沉默着却无声的执着。
蒋清秋瞬间就理解了她的意思:“不可能!她不会的!你帮我转达她,如果不见我的话,我是不会帮她这个忙的。”
说完,她猛地转身,高跟鞋和地板碰出掷地有声。
“蒋清秋。”
童晨晨叫住她,声音低沉出一片荒芜,她像死理性派那样叙述,像个完全的局外人:
“信是温宁写的和温宁还活着这件事,没有逻辑上因果。因为是我寄给你的,我可以选择那一天寄出,也可以一年后再寄给你。”
她语气太重,压的蒋清秋喘不过气来,她整个人都停了,一时失语。
“矫正中心的事情,你随意。”童晨晨继续说:“虽然她不在了,但我想温宁写信给你,并不是因为你们的交情要请你帮忙……”
她伸手握拳,用力在心脏处顿了顿:
“……她告诉你,是因为你这里是热的。”
“因为你是蒋清秋。”
*
晚上,童晨晨的物理卷子依旧是:问就都会,写全不对。
江漪只能从第一道选择开始讲。童晨晨貌似认真在听她讲话,但江漪却看出她的心不在焉。第三道题的图表说了一半,她把卷子刷的一扣,笔帽也“啪”的一声盖好。
童晨晨吓了一跳:“你、你干嘛?”
“这道题怎么判断变速运动的?”
童晨晨想都没想,指了指章节前面斗大的一号字:“这章不是变速运动的练习题吗?”
江漪:“……”
小姑娘这话说的没一点毛病。
“好了,明天考试,就不临时抱佛脚了。”江漪笑了笑:“心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今天就放你一马。”
童晨晨倒不愿意走了:“谁说的。临阵抱佛脚,不快也光的好吧。”
“那一句是临阵磨|枪。”看来是真的很心不在焉啊。江漪想。
“想什么呢?”
江漪随口一问,也没指望对方真的回答,但童晨晨却突然问:
“江老师,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江漪言语一滞,目光微微晃了晃。但很快,她就笑了:
“怎么,要和老师取取经啊?”顿了顿,她似乎遗憾似的叹息:“可惜,我是个教物理的。”
童晨晨表情依旧淡淡:“没有,我只是好奇,我从前没有想过这事。”
江漪被她小大人儿的深沉模样弄的想笑:“没想过就对了,你才多大点呀。”
童晨晨看了她一眼,声音轻飘飘的:“我觉得,等我三十岁的时候也不会想这些。”
江漪笑了:“那等你三十岁的时候再来问我。”
童晨晨:“……”
“那时候你都八十了。”
“……”江漪翻了个白眼,戳了下她的额头:“说话给我严谨一点。”
童晨晨被戳也没太大反应,她声音淡淡的:“我只是有些好奇,人究竟是怎么喜欢上另一个人的。”
虽然不知道蒋清秋和童晨晨说了什么,可江漪发现,自从蒋教授走了之后,童晨晨的状态就有些异常了。
见童晨晨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江漪拿出纸杯,给她到了杯茶。她笑着问她:
“要用‘从前有一个人’来头吗?”
“怎么可能。是‘我有一个朋友’。”
“……”
这好像没什么差别吧,万年背锅侠之“我的朋友”。
“我有一个朋友,她喜欢一个人。”
哦,晨晨早恋了。江漪心里帮忙翻译。
“那个人……在我看来根本没什么好,对她也稀松平常的。所以,我不理解。”
哦,晨晨喜欢的人喜欢别人。
“既然那个人没办法和她在一起,果然……还是死了比较好吧。不是有句话说,一个合格的前任最好的状态,就是做个死人么。”
江漪:“……”
江漪:你这思想可有点危险。
童晨晨:我说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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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