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凡记 第26章 潘郎戏

临近清明，学校组织了场“励志远足”的活动。高一、高二年级的学生徒步到烈士陵园，祭扫，演讲，合影留恋，再返程。

空气湿润，温度舒适，雨丝细柔，清爽人心。红色鸭舌帽连成的长队里欢声笑语一片。

荣嚖与孟荑岚悠然并行在班级队伍末排，欣赏着沿途的景色，随意畅聊。然而没走多久，代清媛和张茜就与一帮男女异常欢脱地挤到她们的身边，叽叽喳喳地攀谈起来。

“组长又跟岚姐在一起玩哦～在聊什么呢！”张茜挨着荣嚖，活力满满地问。

“在聊我们学校好看的欧尼欧巴～”荣嚖学着她的语气回道。

“哇这样啊，那正好！我带了好几个高一年级的学弟过来，组长有兴趣认识帅气的弟弟吗？”

荣嚖望了望在一旁傻呵呵笑着的高个子男生，目光楚楚地对她眨了眨眼：“有没有可爱点的，不长胡茬儿的？”

“组长你果然！”张茜大喊一声后突然顿住了，她凑近了点距离，咬耳朵道，“你是不是在和岚姐交往？”

“没啊。”

“真的？你俩看起来很像那么一回事。”

“聊天，牵手，搂抱，放在朋友之间都是正常的动作，你想过头啦。”

“好吧。”张茜惋惜道，“也对，我感觉组长和岚姐都不是那种乐意谈恋爱的人。”

孟荑岚那边，几个跟代清媛一道过来的高一女生正兴奋无比地跟她谈论某位歌星。

“……真的吗，小姐姐也关注她？”

“没有关注她本人，我主要是很喜欢听她的歌。”

“最近她有出新专辑哎，我和几个朋友打算团购来着，小姐姐想不想买？”

“聊什么呢聊什么呢？”张茜跑到代清媛那边问东问西起来。遇到共同话题，几个人聊得更加火热了。

荣嚖暗自松了口气。她点了点孟荑岚的肩膀，等对方回过头，便道：“我先去前面看看。”

在队伍前头举旗的普济扬看见荣嚖一声不响地站走到了他的身旁，发出一声笑侃：“怎么了，小孟总被人拐跑了嘛？”

荣嚖语调轻飘地回答：“这是学校哎，又不是在家可以无所顾虑。”

“在家？你们不会同居了吧？”

“只是暂时的。她不放心我的脚伤，所以就来我家住一个月，每天跟她一起坐车上下学。”

普济扬深深吸了口气。他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发出一连串感叹：“太感动了！太骄傲了！太自豪了！嚖子你总算开窍了！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协助你把另一只脚弄伤，这样就可以延长到两个月！”

“哈哈哈，脑残吧你！”荣嚖笑骂着，大力拍打了一下他的胳膊，然后一把抢过对方手中的长杆红旗，向前跑去。

“哎哎别跑！把旗子还给我，你不怕脚又崴着啊？”普济扬追了几步路，没赶上荣嚖，于是停在原地直嚷嚷。

行至河堤上，大队伍变得松散，学生们与关系好的伙伴自成一路，边聊边闹。河堤边上的麦子正值孕穗期，绿得纯正，长势旺盛，偏远点的草坪上，有三五头花斑牛啃食着野草，它们的主人却不知所踪。

不多时，暖日从云层里破出，蒸发了早晨积攒的潮湿，雨雾散去，温度上升，天空恢复清朗之色，蔚蓝如镜。

孟荑岚从学弟学妹们组成的环圈中脱离，加快脚步朝班队前排走去。心有灵犀般，在最前方举着旗杆的女生正好也回过头。

她侧转过挺秀颀长的身子，朝孟荑岚晏晏然地笑，手臂高扬，将大旗挥摆了几番，旗帜迎着微风，翻滚起红色的波浪。

阳光斜洒在旗面，以及女生那张肤色自然的脸上，濯濯耀耀，晶莹而炽暖，描摹出了青春的弧度。

孟荑岚将右手伸进口袋，拿出手机后找了个恰切的角度，把至美的瞬间定格在了相机里。

“阿岚！”荣嚖看到孟荑岚向自己走来，立马把红旗塞到了旁边的普济扬手中，三步并作一步地跑到她的跟前，给了她一个大幅度的拥抱。

普济扬看着闪眼的一幕，笑叹着摆了摆头，吐槽了一句：“重色轻友的家伙。”

提前抵达目的地的学生们自由活动休息，一小时过后在指定位置集合。

三个人来到立碑花坛附近，观望着站在中央折叠台上英才班、重点班的学生们齐诵缅怀先烈的词稿。摄影人员匆忙地奔走，顶空的航拍机呜呜嗡嗡地运转，广播里的音乐配得慷慨激昂。

一阵整齐的掌声过后，学生代表上台发表演讲。

荣嚖看着台上的那个面容俊秀白净的男生，蹙了蹙眉，咕哝道：“这人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

“这就是那天给我告白的人。”

她错愕地望向她：“男的？”

孟荑岚淡然地“嗯”了一声道：“男的。”

荣嚖表情有些凝固，缓了好久才发出感慨：“他女装扮得也太逼真了。”顿了会儿又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

“之前看到过他。代清媛也跟我提到过。”

“他是学生会的，叫章书浩，在学校还挺有名，因为喜欢化妆经常被领导叫到走廊边上训话。”普济扬补充。

“他今天，”荣嚖眯起眼睛朝站台上看去，试着看得更细致些，“也化了妆吧，淡妆。”

普济扬同样打量起他，说道：“应该？他还蛮固执的，不听劝，老师拿他没辙。”

“你咋知道这么多啊，喜欢他那款，特意去了解的？”

“怎么可能？我不喜欢跨性别的。”普济扬赶忙否认，“喜欢吃瓜罢了，日子无聊，无瓜不香。”

荣嚖半开玩笑地说：“帮个忙，把他追到手啦～他要是总是打扰阿岚，我会很烦躁的。”

“不要。”

孟荑岚推测道：“如果他的心理性别为女，性取向也是女，能不能说明他是以女性的性别认知喜欢女生的？”

普济扬立马瞪大眼睛，“阿这，小孟Z……岚姐的脑回路好奇特。”

“你别说，还真像这么回事，”荣嚖点点头，“这就是传说中的‘男百合’吗？”

“哈哈哈，别在这妻唱妇和的，我倒觉得他和高雁挺配的，‘T0’恋，绝了！”

荣嚖听后笑得差点儿断气。她连续拍了几下他的胳膊，说道：“谁的脑回路都没扬哥的清奇。”

活动结束后各班集合返校，学生们体力参差不齐，步调快慢不一，刚整好的队形很快就又变得散乱。将近一点钟，三人回到了学校，在食堂填饱了饥肠辘辘的肚子后，拖着疲乏的脚步爬到四楼回了班。

班里已经有几个先到的学生趴在了座位上，都累得不愿说话。

两旁的窗帘半拉着，教室光线较暗。触屏显示器上播放着录像式恐怖片《昆池岩》。

“这个电影我看过哎。”普济扬侧坐到荣、孟两人座前的空桌上，说道。

“嗯，我也看过，到最后还挺刺激的。”荣嚖有气无力地回应。走了半天的路，她的腿部发虚发麻，正在慢慢愈合的踝关节又充血胀疼起来。她拿出趴枕放在桌子上，侧脸对窗趴下，说了声“午安”后，伸左手盲目地扒拉了一下孟荑岚的胳膊。

孟荑岚得到荣嚖的暗示，牵起她的手握了握，柔声回了句“午安”。

“午安午安，嚖子要好好放松一下腿部，我也去休息了。”普济扬说道。

荣嚖哼了几声当作回应，没一会儿功夫便沉沉入睡。

“……还没到吗，什么时候到那个地方？”

“呀，好吓人！”

刚睡熟没过多久，荣嚖就被一阵惺惺作态的声音吵醒。她猛地睁开眼睛，瞪着窗户边缘呆愣了十几秒，一时不知道身处何处。

哼唧几声后，荣嚖坐起身体，朝左侧望去——教室里又来了一部分同学，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看，有些是生面孔，应该是代清媛、张茜她们带到班里来的朋友。

荣嚖的视线很快落到了抓着孟荑岚左臂的那只手上。

章书浩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的身边，嘴里碎碎叨叨地问着电影剧情走向，摆出一副害怕的模样。

隔近点看，他的相貌确实很女性化，头发也比一般男生的留得要长，不仔细分辨就难以看出是男是女。也不怪普济扬能把高雁和他联想在一块，一个是装在女性皮套里的男生，一个是装在男性皮套里的女生，正好能反向互补。

荣嚖不动声色地起身贴近孟荑岚，腹部轻抵其头，紧接着探过身一把捏拽起那人的手腕。

章书浩被突然袭来的猛力给吓的全身一哆嗦。他扭头瞪着面色阴沉的荣嚖：“你、你干什么？”

“同学，如果害怕看恐怖片可以不用勉强的，回班就行。”

他盯着荣嚖看了片刻，假笑了一下：“我说谁呢，原来是那天的杠精姐，怪不得跟小孟这么亲近，原来是同桌啊，这就说得过去了，不然我还会纳闷她为什么跟你这种人关系那么好。”

荣嚖反唇相讥：“建议你还是穿女装吧，不然我在你身上实在找不到任何一处顺眼的地方。”

“说什么呢你！”

荣嚖轻轻拍了一下孟荑岚的肩，说道：“阿岚我跟你换一下位子。”

孟荑岚点了点头，侧身与荣嚖换座。

“小孟不要过……”

“小什么孟？这昵称是你能喊的吗，瞎叫个什么劲？”荣嚖握住他的肩头，警告性地按了按，之后她坐下来，继续道，“这个电影我看过，你感兴趣的话我给你剧透一下，行不？”

“没兴趣听，别动手动脚的，我懒得跟你鬼扯！赶快跟她换回来，要不你出去，我坐你的位子上。”

“你来我们班不就是为了看电影嘛，跟谁坐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跟她坐一起三年都嫌少，跟你坐一起多一秒我都觉得身上要起疙瘩。”

“有皮肤病趁早去医院啊。”

“你……”

“嘘嘘！”荣嚖突然打断了他，翘着大拇指了指屏幕，说道，“等会就有长着蜘蛛眼、触须头的女鬼蹦出来。”

“真、真的吗？”章书浩紧张地看向前方，音色发颤地问。

“真的哟，直接糊你脸上。”

“大概什么时候出来？快了吗？”

“快了，你数十秒就出来了。”荣嚖说着，与正巧从后门进来的普济扬对视了一眼，扬手朝章书浩的后脑勺比划了一下，摆成“七”的手指快速张开，做了个爆炸的手势。

普济扬立即意会，伸手比了个“OK”。

“十，九，八……三、二……”荣嚖说“一”的同时，普济扬来到章书浩身边猛一跺脚，并推搡了他一下。

“啊啊啊！！！”章书浩登时尖叫起来，下意识地去抓荣嚖的胳膊。

她躲开了他，站起身与普济扬击了个掌。

章书浩连忙抓扶住桌角，面向二人伛偻而立，左瞧一下右瞧一下，惊惶道：“你、你们几个意思，联合起来整我？”

“小哥，K市有一家废弃的医院，要不要改天一起去探个险？”普济扬收起乐天式的表情后，面容显得冷峻严肃，他逆光站在章书浩面前，悠哉地卷起袖子活络关节，对方缓缓后退，他步步紧跟。

“你想干什么？”

“我们交个朋友好吗？我对你很有兴趣。”

“神经病啊你，走远点，跟个鬼一样！”

“说到鬼……”普济扬俯看着他，沉下声音问道，“有没有可能这间教室里的同学都不是活人？”

“有毛病啊？！”

章书浩吓得魂都散了，他又后退了几步，足跟碰到了讲台底部。

普济扬不说话，抬起手指了指屏幕。

他回过头，正好看见一张巨大的鬼脸朝自己咧嘴。

“啊啊啊啊啊！！！”他爆出一阵惨叫，忙不择路地跑出了教室。

“他是你们带来的吗？”

本在看热闹的代清媛看见荣嚖忽然朝自己问话，脑子发懵，她愣愣地看着对方点了点头，却说了声“不是”。

荣嚖微微倾下身体撑在代清媛两侧桌椅边上，以命令的语气说出请求的话语：“除非有特殊情况，以后请不要带他到班里，好吗？”

代清媛咽了咽唾沫，迫于压力，她只好点头。

荣嚖给普济扬使了个眼色，偏了偏头，朝门外走去。门外空无一人，章书浩早不见了身影。

普济扬问：“他往那边跑了？”

“左边吧。”

“我去追他？”

“算了。”

两人相视对望了一会儿，沉默了半晌，忽地在走廊上冷不丁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笑死了，嚖子你刚才别太逗，也太护食了吧！”

“还好意思说我，你整个其实就是大病娇吧，‘我们交个朋友好吗，我对你很感兴趣’，什么老阴批台词啊哈哈哈！”

“我病娇？那你不更……哦不，你不是病娇，你是暴娇，我知道你那会儿已经很想揍他人了，一直憋着在！”

随后她和普济杨又爆出一阵笑。

路过的同学看两人笑得几近疯癫，不由地侧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