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查槐的车开得很稳,阮文谊在半路就睡了过去。查槐没急着叫醒他,而是就着车库昏暗的光线,安静地看了一会。
阮文谊的头微微歪着,半长的头发有些乱,挡住了一半的眼睛。酒气让人发热,他在睡梦中便不自禁地把衣服拉开一些,脖颈处白净的皮肤上还隐约看得见昨晚留下的红痕,看着竟有种乖顺的错觉。
查槐抬起手,碰了碰阮文谊的头发。
这大概是阮文谊看着最为亲切的时候。
被他的动作惊醒,阮文谊睁开眼,下意识一挥手,把停留在自己头发上的手拨开:“到了?”
“嗯,到家了。”
查槐把他的包拿上,伸手要扶他出门,却被阮文谊避开:“我没喝那么多。”
在除家以外的地方,阮文谊向来不喜欢查槐与他有肢体接触。
虽然同性婚姻早已合法,但阮文谊总说人心里的成见没那么容易破解,他不希望别人因为他的性向而对他个人能力有什么误解或者意见。
“我这不是担心你摔跤嘛,”查槐笑了笑,锁好车,跟在阮文谊后面,慢慢往单元门走去,“家里都准备好了,回去喝点粥,还是先洗个澡?”
阮文谊在酒局上从来吃不饱,回来总需要吃点什么垫肚子。查槐走的时候就熬好了粥,一直放在锅里温着,稍热一下就能吃。
“先洗澡吧,”阮文谊揉着太阳穴,眉头微蹙,还有些不舒服,“是什么粥?”
查槐往前几步,走在他身侧:“皮蛋瘦肉粥。头疼得厉害吗?”
“没事。”
阮文谊呼了口气,拿钥匙刷开门锁:“我记得你不爱喝咸粥。”
“给你垫肚子用的,你爱喝就行,”查槐拉开铁门,示意他快进去,“我早吃过别的了。”
阮文谊进去冲澡的功夫,查槐把粥又重新热了一遍,还另外炒了个肉末白菜做配菜。
炒菜半中间,他接了个电话,是他姐打来的:“你俩的七周年怎么过,定下来没有?”
查槐一只手还拎着锅铲,油星噼里啪啦地飞溅,吵得他什么都听不清:“姐?姐你说啥?你声音大点,我炒菜呢!”
“大半夜的你炒哪门子菜啊!”查柳在那边吼道,“我是问你,七周年,你准备怎么过!听到没有!”
查槐的父母在他高中的时候因为车祸双双去世,亲戚们看两个孩子年纪不大,纷纷想上门讨一份遗产,最后也闹得不欢而散。如今在这世界上,与他血缘联系、真正关切他爱护他的人,就只剩下了他的姐姐查柳。
“听见了听见了,姐你声音再大点我天灵盖都给你掀飞了……”
翻炒工作完美结束,查槐关了火,耳边的嗡嗡声总算是停歇下来:“我还没想呢。去年是烛光晚餐,前年是去海边玩了一圈,好像也没什么新花样了。哎,姐,你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了?”
查柳罕见地沉默下来。
查槐用肩膀夹着手机,把肉末白菜装了一半出去放在托盘上,又把盛好的粥一并放上去,端着托盘往餐厅走:“喂喂,姐?是信号不好吗,我怎么听不见你说话了?”
“信号没问题,”查柳终于说,“小槐,你知道,当初你们结婚,我是不太赞成的。”
她的话跳跃度有点过高,查槐一不留神,放托盘的动作重了一些,盘子与桌子激烈接触,发出“啪”的一声响。
他抽了口气,忙低头查看,确定盘子没裂才放松下来:“你这一嗓子,差点把我盘子都吓裂……这盘子还是之前姐夫单位发的呢,没想到这么结实,你再送我几个呗?”
他是真不想听查柳唠叨这件事——两人的婚姻算起来是糊涂账,结婚的时候阮文谊放不下他的前男友,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查柳哀他不幸怒他不争,当年婚礼之后,好几个月没和查槐说话。如今旧事重谈,查槐是真的心都被提了起来,生怕一不注意再给姐姐气出个好歹来。
查柳没搭理他转移话题的举动,自顾自继续道:“但是,你结婚后确实好了很多,看着开心了不少。加上你和文谊相处不错,我就也把顾虑吞下,一眨眼,七年都过去了。”
查柳大半夜打电话过来,总不会只是想叙旧吧?
“姐,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查槐抽了张餐巾纸去擦手上的油,把围裙摘下,“别绕圈子了,有什么事,直说吧。”
查柳安静了一会,忽然道:“文谊的前男友,叫杜樵的那个,之前不是说都快订婚了吗?小槐,你后来问过他没有?”
查槐怎么也想不到,查柳会忽然提起这个。
“没有。”
查槐的声音不由得冷了下去。
他看向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粥菜,明明手上还残留了油烟的味道,可查槐又觉着,这一切不真实起来。
就好像这温暖而幸福的一幕,只是他侥幸偷来的一片幻影。
电话那头的查柳还在问:“那你不介意吗?”
“我介意什么呀,”查槐听到自己笑着说,“都是成年人了,谈个恋爱上个床,多正常!再说,他也没问我之前的情史啊?”
“……他还用问吗?你从高中起就追着他到处跑了,你有没有情史,他能不知道?”
“那也无所谓,”查槐道,“我们现在结婚了——都结婚快七周年了!我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远处的门吱呀一声响,查槐回过头,就见阮文谊披着浴袍,一只手还正拿着吹风机,头发上滴滴答答淌着水,就这么从浴室走了出来。
阮文谊看他一眼,晃了晃手里的吹风机:“坏了。”
“接触不好,我明天买个新的去,”查槐忙往过走,“你先进去,别着凉,我再把这个补救一下……哎,姐,挂了啊!有事晚点再说!”
查柳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就变成了忙音。
查柳:……
这没出息的兔崽子!
她气得咬牙,想把电话摔出去,又没舍得,最后自己气得在原地走来走去,一脚把好端端放在边上的画架踢得倒了下来。
在旁边喝茶的丈夫叹气道:“你说你,何苦呢,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还打什么电话?”
查柳转头继续吼:“就你懂,你最懂!”
“你看你看,”丈夫道,“你就是不讲道理嘛!这火气又转到我身上来了!”
查柳两下甩掉拖鞋,整个人扑进柔软的沙发里,气道:“我不还是担心他吗!早听说杜樵和阮文谊以前多般配多恩爱,之前是不可抗力没办法,可现在人家杜樵回来了啊!还没结婚没恋爱,单身一人回来的!你说,这让我怎么不多想?!”
“回来就回来呗,”丈夫揉着被吼疼的耳朵道,“小槐和文谊都结婚七年了,杜樵就算有什么放不下的,看到这情况,也该放下了。”
“万一他放不下呢?”
“放不下又能怎么办?他一个出身于书香门第的,还是归国精英,妥妥的钻石王老五,难道去干撬人墙角这种缺德事儿?”
查柳不说话了。
“我还是怕……文谊那边,也还念着旧情,”她的声音小了下去,“小槐这么多年不容易,我不想他更难过了。”
一直平静喝茶的丈夫脸上终于露出震惊的神色:“你觉得文谊也会念旧情?!等等,你弟弟这两口子,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许许多多的话在查柳嘴边绕了一圈,最后又都被她咽了回去,只化为意味深长的四个字:“一笔烂账。”
都说爱情这玩意儿讲究个缘分与运气,查槐可能就是运气最差的一档。
查槐高中时父母意外去世,与刚上大学的查柳两眼一抹黑,努力学着长大学着处理后事。家里亲戚的压力,学校同学异样的目光,还有杂七杂八这个年纪根本不该承受的事情压在一起,直接让查槐起了厌学的心。
是阮文谊的母亲,查槐当时的英语老师赵秀丹善心大发,每周接他去自己家里补课,还叮嘱阮文谊照顾查槐,给他抄笔记,陪他聊天,才把想退学的小查槐一点一点拉回学校的氛围里。
雪中送炭的情谊难能可贵,如果截止到这里,也是一桩美谈,奈何查槐就像是漂浮在海上的落水者,把阮文谊当成了救生衣,扒住就再也没能放开。
这一扒就是好多年,哪怕后来明知道阮文谊没完全放下前男友,他也还是甘愿与阮文谊扯证结婚。
在查柳眼里,查槐以为的“救生衣”不过是一块薄薄的木板,稍有不慎,就会让查槐再次沉入海底。
奈何查槐自甘沉沦,自己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