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逢森归队的日期定在五月中旬,距离奥运会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虽然裴念觉得太赶了,但是也不能多说什么。
“别担心了,队里有专业的运动医学专家和其他后援团队,而且我也会量力而行,不会有问题的。”陆逢森把从曌弋花园那边收拾过来的行李打开,分门别类挂进主卧的衣帽间。安慰的口吻:“别想那么多,放轻松,看看明天要去哪里玩。”
裴念和珍珍比陆逢森晚一天飞,在此之前,还有几天空闲日子。趁着周末,两人久违回了一趟鹿大附中。这些年母校变化很大,首当其冲的就是门口的保安从大爷换成了年轻小伙,不太好糊弄了。
“你们有没有预约的,没有预约不给进。”
现如今居然连回母校都要预约了,两人都不知道线上预约的事情,所以不出意外地被拦了下来。陆逢森翻出校友证甚至刷脸都没能让小保安松口。
最后是裴念致电给校董,再由对方打电话到门卫室,保安才放行。
“不好意思裴先生,没有认出您,您请进。”
裴念点点头,缓步走进去。
陆逢森轻笑着撞了一下他的手臂,“裴总好大的面子。”
裴念横了他一眼,“不然我这么多年捐的钱打水漂?”
“爸爸,我想下来。”珍珍看着周围的花草树木,对于这个地方感到好奇。陆逢森弯腰把他放下去,叮嘱他不要跑太快。
“好噢。”
五月的天,夹道的蔷薇缀满花苞,一阵清风破开静谧树丛,带起簌簌的声响。落花迷了眼,裴念微微皱眉停了下来。
“怎么了?”
“有沙子吹进眼睛了。”
温热的手按住眼皮轻轻扒开,陆逢森弯腰对着他的眼睛吹了吹。模糊的视线扫净,裴念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Alpha的脸变得清晰,乌黑的眼珠子倒映着他的身影,一如多年前在泳池边那样。
“怎么样?没事吧。”
甚至连对白都差不多。裴念很缓慢地摇头,嘴角漾开一抹笑,“没事了。”回答他,也在回答十五岁的陆逢森。
“daddy和爸爸好慢噢。”珍珍不满地回头。两人相视一眼,牵着手跑过去追上他。
游泳馆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有逐渐掉色的椅子昭示着岁月的流逝。
“爸爸在这里!”珍珍指着长廊上的优秀毕业生挂像,兴奋地跳起来让裴念抱。小小的手指按在照片上,他看看挂像上年轻十岁的陆逢森,又扭过头看看身旁的,面带疑惑。
“为什么这个爸爸凶凶的?”
裴念轻笑,撞了撞他,“宝贝问你呢,为什么拍照的时候这么凶?”
陆逢森看着他,眼神幽怨,“因为想到要毕业了,但是没有人跟我交换照片。”
顿时一窒,裴念小声解释,“提前出国又不是我想的,那时候我还没办法反抗裴行钊。”
陆逢森虚虚抱了他一下,问:“所以我的照片什么时候给我啊,念念。”
裴念撇下嘴角,“都多久了还惦记着你那张照片,都进水了,四个角都变绿了。要不是我拿去过塑,可能你随手就扔掉了,干嘛那么小气总让我还给你。”
陆逢森轻笑了下,弯下去的眼睛点缀了细碎的阳光,说:“我是让你给一张你的照片我。”
“珍珍的呢?不要吗?”珍珍不满道。陆逢森鼻尖在鼓起的小脸上摩挲了下,说:“当然要啦,我们宝宝这么可爱。”
“回家给你。”裴念咕哝道。
“谢谢——念念学长。”
“烦人。”裴念扭过头快步往前走,但是耳尖却悄悄变红了。珍珍看着迅速变成草莓色的耳朵,好奇地摸上去,“daddy耳朵热热。”
“没有。”
“真的噢。”
“你下来自己走。”
“好噢。”
长廊尽头有一个巨大的公告栏,一面张贴了近期的比赛信息以及游泳馆管理准则;另一边则是历年的比赛合影。
十年过去了,陆逢森当年比赛的照片仍然挂在上面,身旁是他当时的队友。少年们肆意张扬的青春被定格下来,长久地停留在这个他们曾经奋力拼搏的地方。
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不再游泳了,最接近水的时候或许是每天洗澡的时间,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曾经滚烫的岁月流光溢彩。
就算知道大学要选金融或计算机,就算知道毕业要去水泥堆砌的钢筋森林当螺丝钉,人还是要为了梦想活一次才能不留遗憾地踏上实地。
“陆逢森。”
“嗯?”
“加油。”
“好。”
裴念眼睛垂下来时看到照片下方贴的字,‘文昱摄于2016年秋’。沉默了一瞬,还是过不了心里那关,他问:“那时候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陆逢森没反应过来,有些疑惑。
裴念仰起头,正对着窗户,阳光把他的皮肤照得几近透明。喉结往下滑动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然后有些艰难地开口:“让我签字做手术那天,你说‘从高中时候起就喜欢的Omega从来都不是文昱’。”
“是谎话吗?”裴念问。
一声长叹,陆逢森朝他靠近了两步,捧着他的脸直视他的眼睛,道:“是实话。”
他说:“我从来都只喜欢一个Omega叫裴念,认识你的时候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走了之后我才逐渐知道那是喜欢。”
“真的不是为了骗我做手术?”声音和头同时低了下去,显得有些难堪。
“对不起,那时候担心你会拿自己的身体冒险,为了让你乖乖做手术说了许多非常难听的话。”陆逢森贴着他的耳畔,声线有些沙哑,“但是告诉你的另一个原因是觉得你有知情权——我喜欢你的这件事。”
“可是你现在都不说。”裴念低声咕哝,似呓语,似怨怼。
陆逢森轻笑了一下,吻了吻滚烫的耳尖,“因为我爱你,念念。”
爱是无需多说的,它会体现在日常相处的一点一滴中,流淌在每一个看向对方的眼神里。
“知道了。”声音发闷,但是嘴角像被一根透明的线牵着不由自主地扬起,耳朵更红了,从草莓色变成了樱桃。裴念手脚僵硬地往前走,貌似十分忙碌地这里看那里摸。
公告栏旁边挂了一本没有标题的本子,里面的内容五花八门。有人写期中考的卷子就应该扔进池子里泡着,有人写游泳队的一个游蝶泳的学弟很帅,还有各种各样的特色签名。
“要写吗?”陆逢森走到他身后,微微压着他的背视线越过他发顶看到布满青春痕迹的留言本。
“又不是小孩子,写什么。”
“珍珍是小孩子啊,珍珍要写。”珍珍费劲地踮起脚摸到凹槽里的马克笔,抬手在上面画了个姑且可以称之为圆圈的东西。
“珍珍写好了,轮到爸爸。”
陆逢森接过笔,左手颇为艰难地在那个不明本体的闭合图形下面写下‘陆逢森到此一游’。
裴念瞥见了,闷笑,“你怎么十年如一日这么自恋。”
“这哪叫自恋,这叫激励后辈奋发向前,轮到你了。”
马克笔在两人手上流转后带上了体温,裴念握着发热的笔壳细想了一会儿,最终写下加油二字。他从小练褚体,下笔顿挫有力,简单的两个字也写得气势如虹。
“这么简单?”
“嗯。”
加油,就够了。无论面对的是什么,保持前进的勇气,一往无前。
陆逢森把手机放在窗台上,调了定时模式,然后跑到裴念身旁揽过他的肩。人生美好的时刻再次被定格。身后是蔚蓝池水,身旁是爱人孩子,构成了他人生每一格重要分镜。
“走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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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珍珍把积木、鲨鱼宝宝、路马盲盒等等玩具扔到陆逢森的行李箱,然后自己也躺了进去,抱了件衣服把自己盖住,开怀道:“跟爸爸去游泳噜。”
陆逢森从衣帽间出来随手把衣服放下,失笑道:“珍珍呢?我们小珍珠宝贝怎么不见了呀。路马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叫裴臻意的小朋友啊,鲨鱼宝宝你有没有见到?”
“在这里,珍珍在这里!”珍珍举起手蹦起来。陆逢森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原来珍珍宝贝在爸爸的行李箱里面。”
“嘿嘿嘿......”他傻笑着,然后被陆逢森单手拎了出来。珍珍撅起嘴巴,从他臂弯里钻了出去爬回到行李箱里,捂着自己的眼睛掩耳盗铃,“珍珍不见了噢。”
裴念把收拾好的紧急药品箱子拿进来,就见到裴臻意小朋友撒泼打滚要跟着行李打包的场面。
他摇了摇头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屁股,“珍珍忘了吗?我们要去探望希林还有亨特他们,亨特说毛毛很想你了,你不想毛毛吗?”
“唔——”珍珍躺在行李箱里,眼珠子滚来滚去想办法如何才能让陆逢森把他揣兜里带走。叮的一下,珍珍想到了妙招。
他抓起裴念的手抱在怀里,“带上daddy一起去游泳,然后我们一起去找毛毛玩,嘿嘿嘿......”
两人无奈对视,裴念推了一把陆逢森,命令道:“你,搞定你儿子。”
当然,是搞不定的。对于处在秩序敏感期的小孩,无论说什么道理或歪理,只要不遵循他世界里的准则,一切以撒泼打滚论断。
珍珍在机场哭得梨花带雨,因为陆逢森不带他走仿佛失去了全世界,哭声穿破云层,直达万米高空。陆逢森坐在机舱内似乎都听得见远在地面的哭声,他叹了口气,透过舷窗无声告别。
“爸爸在那架飞机噢,珍珍刚刚都没有跟爸爸拜拜。”
珍珍如遭雷劈,吸了吸鼻子,抽嗒嗒地问:“那......那珍珍现在拜拜......行不行?”
“嗯。”
“小森爸爸,拜拜呜呜呜呜呜......”珍珍站在玻璃幕墙后,冲着逐渐变小的飞机大喊。裴念偏过头把眼角的泪拭去,走过去抱起他,“好了,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