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午折腾的不清,宁雪回到家时已经六点多了。
才刚进门,赵芷兰便满脸喜色的走来:“你二舅来信了。”
赵芷兰有两个哥哥,大哥在战争年代与家人失散,二哥在前几年被下放到农厂改造,而今终于平反,马上就要回学校继续任职了。
“太好了。”宁雪笑着道。
虽然在原主的记忆中舅舅所占的篇幅不多,可亲人苦尽甘来,总是为他们高兴的。
宁夏宁冬已经放学,正凑一起看二舅寄来的东西,一包野生山核桃,一袋子干蘑菇,还有些小鱼干,农厂改造的日子不好过,他们要凑这么些东西过来是很不容易的,赵芷兰瞧着心里又暖又涩。
“小雪,你二舅他们回城时顺路来咱们这住一阵,到时候咱们好好带他们玩几天,这多少年没见了,也不知他们变了没有。”
原来还要来家里做客啊,宁雪洗了个西红柿啃着,嗯嗯说好,心里已经列出了一堆计划,看电影,爬山,划船,烧烤,逛公园……
带人玩还不容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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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芳芳的裙子即将完工,只剩些扣子、扣眼、边角等需要手缝,宁雪将这活包了下来,让赵芷兰腾出空裁衬衣。
这样明天下午她就可以去县歌舞团送货了。
吃罢晚饭,将屋里的灯全打开,母女俩个各司其职,开始忙碌。
宁夏宁冬是闲不住的,完成赵芷兰布置的练字任务后一齐溜出家门,找伙伴们疯去了。
“这俩小子,一点也不知上进。”赵芷兰嘀嘀咕咕,“虽说现在读书没什么前途,可多学些总比不学好,哎,就是不懂事。”
赵芷兰出身知识分子家庭,虽然因为历史原因本人没啥文化,但天然对读书看报有好感,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宁雪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大点就好,而且童年嘛,就该多玩玩。”
宁雪佛系的厉害,虽然已有心培养宁家两小子考大学,可这需要时间不是,一味压抑天性,最后反而不妙。
桌上的闹钟滴滴答答走着,很快便到了晚上八点半,宁雪耶了声:“收工。”
这缝衣是挣钱,可真累啊。
刚伸完懒腰,宁冬像颗小炮弹似的钻进屋:“妈,姐!好消息!”
接着宁夏也蹿进来:“王万慧要被赶回老家了!楼下正热闹,快去看。”
凑热闹是人的天性,宁雪瞬间腰不酸腿不疼了:“走走走。”
赵芷兰犹豫了一会,最终也放下剪刀,锁好门跟着儿女下了楼,她要亲眼看这姓徐的遭报应。
楼下,王万慧抱着孩子哭成个泪人:“我哪里对不起你们赵家了,我当牛做马,天天伺候一家人,到头来就这么对我?”
孩子们也哭,楼下空地上顿时哭声一片。
王万慧的婆婆穿着一身蓝布对襟褂子,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虽然年老,一双眼睛却格外亮,一看就是个精明的老太太,此刻正和颜悦色的劝王万慧:“老大媳妇,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你帮全星养大了仨孩子,整日在家洗刷,做饭,将家中打理的整整齐齐,你是我们赵家的贵人呐。”
“我这回来,又不长住,这不马上不得收稻谷了嘛,我年纪大了不中用,工分只记五分,所以特意来请你回去帮一帮,等谷子都收好了,你回城,我继续回我的乡下。”
“你挣的工分折算成钱,最后都给你收着的呀。”
一番话进退有度,将围观群众唬得一愣一愣,纷纷劝王万慧:“就是回去收个谷子,多大的事。”
王万慧抹一把眼泪:“凭什么叫我回,她呢,她怎么不回去收谷子?”
手一指,指的是赵全德媳妇。
老太太拍拍大儿媳的肩,语气依旧和缓:“老二媳妇要上班,一个月二十六块的工资呢。”
王万慧还要说话,一直沉默的赵全星突然吼道:“好了,给句准话,你回是不回?”
老太太道句作孽,忙把大儿媳拦在身后:“别逼你媳妇,要不,我还是回乡下吧,免得你们吵架。”
赵全星拧起的眉就没松开:“来来回回的折腾,妈,你身体受不了。”
啧啧,真是一朵极品老绿茶,宁雪瞧的很过瘾,看来王万慧的日子不好过咯。
果然,闹了一晚上王万慧也没逃脱回老家的命运,而且是坐今晚的火车,连夜就走。
人群渐渐散了,赵全德两口子往家属院外走,宁雪五感敏锐,听见赵全德正在教育妻子。
“妈刚才那番话是哄大嫂的,大嫂接二连三做蠢事,搞得大哥也受牵连,到手的升职机会都飞了,如果回乡下待两年她还不安分,妈就要让他俩离婚,让我哥再娶一个,你也知道,我哥那三个孩子都不是大嫂亲生的,大嫂要是离了婚,就一无所有了。”
“你受大嫂蛊惑,也跟着做了蠢事,还好几年没怀上,但是没关系,有我护着你,妈不会像大嫂那样对你,可是你也要加把劲,早日升班长加工资,再给我们赵家生个大胖小子,这样你的地位就稳固了。”
宁雪听得作呕,这种极品发言为什么要让她听到啊,简直污染耳朵。
不过赵全德有句话还真说对了,女人就该升职加薪搞事业,然后把这种恶心的男人一脚踹开,多爽啊。
“小雪,你咋看上去气呼呼的,咋呢,今晚的事还不解气?”赵芷兰看得可解气了,敢动她孩子的人都活该。
“解气,就是又被一些蠢人气到了。”宁雪说完,心里有种戚戚凉凉的感觉,她虽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可现在她就是1974年的宁雪,这个时代女性的处境就是她的处境,那些个腐烂糟粕依旧可以压迫她。
于是乎,刚才还嫌累的宁雪打了把鸡血,和赵芷兰连夜加班将谢芳芳的衬衣也给赶了出来。
心里终于舒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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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今天晚上还有另外一重热闹,发生在刘家。
部里来的调查人员第二天就走,一旦他们将材料顺利递交,刘主任很清楚自己的下场,至少这矿厂干部楼是住不下去了。
偏这个节骨眼上刘倩云不知所踪,全家着急上火之际,市场纠察队打了门岗的电话,他们这才知道刘倩云涉嫌投机倒把被抓了,审查了一天没结果,这才打电话给家属叫提人。
刘倩云一身烂泥,头发乱的像鸡窝,一脸倒霉的跟着家人从纠察队出来。
“同志,我们回去了。”出了门口,刘主任礼貌而克制的和纠察队员们道别。
当然,这是最近走霉运才有的克制,若换以前,刘主任事后一定会找关系报复回去,可惜当爹的有这样的觉悟,被审了一天的刘倩云暂时还没领悟,她突然搡了一个女队员一把:“无故抓人,你会遭报应的!”
女队员一脸愤懑:“下午逮你的时候就问过,有没有投机倒把,有没有同伙,你不好好说话非骂人,当然惹人怀疑了。”
“倩云,闭嘴。”刘主任不想再节外生枝,半推半搡的让刘倩云坐上自行车后座,然后往家去。
“倩云,是爸爸没照顾好你。”路上刘主任叹气,“爸难过啊,要是我被撤职或者坐牢,我们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
这段时间刘倩云一直为父亲的事焦心,可这一刻,她才有了透彻肌骨的危机感。
刘倩云盯着漆黑的路面,心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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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这么早呀。”第二天清晨七点半,宁雪就出现在了县歌舞团门口,刚练完早课的谢芳芳跑到门岗,脸上还带着晶莹的汗珠。
“家里做了饺子,就想着早些来,给你做早点。”宁雪从袋子里掏出饭盒,“还是热的。”
“哇,我是最爱吃饺子的,小雪你真好。”谢芳芳指指不远的凉亭,“我们上那坐着吃。”
县歌舞团的团员们训练很辛苦,每天六点起床,六点二十抵达训练室,之后练上一小时才能休息吃饭,在这种重压下谢芳芳胃口特别好,宁雪带的一整盒饺子被她一口一个,吃了个干干净净。
“看来我带少了。”宁雪调侃道。
谢芳芳吐吐舌:“也就早上敢吃个饱。”说完探头去看宁雪的包,“是不是裙子做好了?”
宁雪点头,将叠好的衣裳拿出来放在膝盖上:“还做了件衬衣送你。”
“这怎么好意思啊。”谢芳芳看着那件淡蓝色,领口锁了一圈细细褶皱,还坠了两颗珍珠样纽扣的衬衣,“这么精致,市面上至少卖五块钱呢,我不能叫你吃亏。”
“收下吧,干嘛这么客气。”宁雪眨眨眼,“你若不收,我都不好意思找你帮忙了。”
“什么事呀?”谢芳芳不再推辞,那衬衫她是真喜欢,“今天主任不在,我带你去训练室,咱们一边换新衣裳一边说。”
宁雪的请求很简单,她想请人去宁勇老家走一趟,实地调查老家有无来人领取抚恤金,可是现在去外地不容易,要开介绍信不说,她一个人也不方便。
谢芳芳秒懂:“我表哥是采购员,老往北方跑,刚好明天要北上采购苹果,我帮你搭个线,但成不成我不能打包票,得看他的时间和行程。”
“嗯,我知道。”宁雪也尝试过往老家写信或者拍电报,可惜都没有回应。
谢芳芳进了更衣室,再出来时整个人像变了个样,淡蓝色的衬衣恰到好处的突出婀娜身姿,长到腰际的黑发披在肩后,衬得人温柔似水,偏她眉眼又生得英气,两种气质奇妙的结合,叫人眼前一亮。
“哇,真好看。”
训练室还有不少团员,此刻纷纷围拢过来,叽叽喳喳讨论谢芳芳的新衬衣。
谢芳芳转了个圈,决定今晚相亲就穿这件衬衣去,同时不忘给好朋友拉生意。
“做衣服的大神在此,想做的快下订单,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手慢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