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早上8点就到上海了,严慧芳赵应安夫妻俩是一夜没合眼。
赵应安座位上看着行李和石头,严慧芳搂着妞妞在座位底下眯着眼躺着。
他们知道,踏上上海这方土地,他们一家就没有回头路了。
嘟嘟嘟的火车鸣笛,似乎在避让着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快客,这辆跨越五省的绿皮慢车速度渐渐地更慢了,哐当哐当车轨相撞的声音,就越发清楚。
赵应安和严慧芳不约而同立刻起身,一个人看着取行李,一个用绳把妞妞绑在自己身上,一头绑着石头,空出的一只手探手抓着随身的行李,往车门挤。
“各位旅客,本次列车即将到达上海站,请在上海站下车的旅客带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The warning……”
“妈妈,是英语吗?”石头紧张的问。
“是英语,也是说列车即将到站,让我们做好下车的准备。等列车员叔叔开门,石头一定要跟好妈妈。”严慧芳一边回答儿子,一边示意丈夫把行李挪过来,由她看着。
赵应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次就把二百多斤的行李拿出车站的,带着两个孩子的妻子,也一直跟在他身边。
直到终于挤出了火车站的出道口,站在开阔的马路边,年轻的夫妻相视一笑。
“妈妈,这就是上海吗?好大呀!”直到女儿稚嫩的声音满是惊喜的传进耳朵。
“哥哥,好大,好多车,是不是?”
“妹,你看,那是和平鸽吗?”石头分享着自己的发现,希望得到父母肯定的答案。
“石头的记忆真好,我只给他讲过一次和平鸽,他就记住了。”严慧芳看眼头上汗津津的丈夫,笑着说:“应安,为了他们两个,我们也得活出个人样!”
赵应安望着眼前三层的红砖小楼,远处的高耸的大楼,汗从眼角滴下来滚进衣领。“慧慧,我饿了!”
“走,我请你吃上海最出名的经典名菜——八宝鸭!”严慧芳扬眉一笑,豪气万千的说。
见孩子们好奇的看过来,严慧芳靠着他,小声的说:“我哥家在机械厂家属院,我们坐公交车去他家打秋风。”
刺啦,一个人力三轮车在严慧芳面前停下,年轻的小伙子用上海话说:“去哪里,市区1块钱,出市区3元!”
“第六机械厂,去不去呢?”严慧芳用流利的上海话回他,青年考虑了一下要2块钱才肯去。
严慧芳讲价讲到一块二,叫赵应安搬东西上车。
三轮车飞快的在大路和小巷道之间穿梭,石头闻到一股浓浓的油香,好像是炸酥肉的味道。
走了半个多小时,三轮车终于停在挂着上海市第六机械厂门牌的大门前。
“同志,这里就是第六机械厂。”
“谢谢!”赵应安拿一块二递给他,两个人合力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应安,你看着行李,我进去找我哥。”
严慧芳提上藤木箱子,拿出自己的介绍信找门卫登记,门卫登记号姓名和来由,示意严慧芳在这边等一下。
“严乔梁同志,你妹妹严慧芳在大门口等你,请出来一下!”大广播在厂区响起,戴着眼镜正在焊接的严乔梁愣了一下,赶忙放下手里的焊枪,两个手不自然的搓搓。
工友还以为他没听清,提醒道:“严乔梁,你妹妹是不是叫严慧芳,她不是下乡了,怎么这时候回城了?”
严乔梁一家备受瞩目,还是因为五年前一起服装二厂起火事件,严乔梁的母亲白芷和五个工人救灾,牺牲后被市里登报表扬,追授“市劳动模范”称号。
人们记住白芷也不仅因为这个荣誉,戏剧性的是白芷牺牲不久,严父就娶了也牺牲的工友李进的妻子,接纳了对方的两个女儿看的比眼珠子都重,不知道真像的,还以为这两个女孩是严高峰亲生女儿。
严父的花边新闻传的附近人尽皆知,很多人知道当初严慧芳下乡只怕是这两口子作祟。
“严乔梁,你妹妹,在门口,严慧芳找你!”郑小强再次提醒道,看出严乔梁的异样,他好像不怎么高兴,他在紧张。
“知道了,我高兴傻了。我们兄妹五年没见了,她突然回来,我这——”
“明白,明白,你快去吧!”郑小强打消了心里的猜测,严乔梁不像严高峰,他在厂里低调踏实,工作上勤勤恳恳,是个老实人。
出了大门,严乔梁一眼就认出了瘦高个的妹妹。
来的是他妹妹严慧芳没错,可她再也不是梳着公主头,戴着皇冠,一身蓬蓬裙,清高倨傲的小姑娘了。
她穿着一件普通妇女的四个口袋蓝褂子,一条沾满土又打满补丁的裤子和一双黑乎乎的布鞋。
人也不再看上去高不可攀,她在朝他笑,可那眼睛分明是冷的,冷的人心里打颤,严乔梁心里突然冒出许久不见的几分愧疚。
“哥,好久不见!”
“慧芳,你怎么现在回来了?”严乔梁摸摸自己的眼镜,笑着说。
“哥,我不仅自己回来了,我还带回来了的我丈夫和一双儿女!”严慧芳靠近他,轻声道:“当然,母亲的遗物我也一并带回来了。静安区的别墅洋房,现在,谁在住呢?”
“慧芳,这就是妹夫和孩子们吧,今晚先在厂里的招待所住一晚,明天我问问附近的弄堂,谁家有出租的房间。”越过她,严乔梁笑着朝赵应安和孩子们走过来,先和赵应安一边打招呼,一边热情的说。
“哥,不用,还要劳烦你先送我回家,这五年没见,爸和焦姨应该都想我了。”严慧芳笑着推辞着,两个人肯定想她永远别回来,最好客死他乡才好吧。
严乔梁看到一大堆行李,害怕妹妹在自己这里长住,为难老半天,才说:“今天你们先在我家住下,坐了几天火车路上辛苦,后天正好星期六我带你们一起过去,我也好久没见爸爸和小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