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国营农场日常 第11章 看戏

夏姿揣着仅剩的一枚鸡蛋跑到卫生所时，卫生所的大门虚掩着。

老沈不在，大概是去食堂吃早餐了。

夏姿推开木门，打开门边一扇小窗给屋子里透气。

随后拉开抽屉，在里面找了一片磨砂纸。

卫生所那辆急救自行车就停靠在外墙旁边，夏姿拍拍地上的灰尘，挨着自行车一屁股坐下来，薅过自行车车把手，拿起磨砂纸使劲摩擦。

细碎的铁锈从车架上遗落，铺在地面，宛如一层暗红色的灰。

看到成果后，夏姿干得更起劲，干脆跪坐在地面，脑袋从大杠中越过，整个身子架在车身里，使出吃奶的劲给自行车去死皮。

磨砂纸粗糙的表面与满身铁锈的车架来回摩擦，亲密得快要冒出火星子，发出的尖声刺耳的响动好似垂暮老人的哀嚎。

夏姿充耳未闻，正大刀阔斧地给车身搓澡，连老沈走近也毫无察觉。

“你在做什么？”老沈大老远就听到卫生所方向传来的怪异声响。

走近一看，才知道是夏姿在给自行车除锈，他笑了笑，“你费那个劲做什么，这车日晒雨淋的，哪有不生锈的，你磨掉了还会生。”

半蹲着的夏姿撅着脑袋回他，“昨天去总场，江建涛那自行车就是队长从张大妈家里借过来的，人家那自行车还新得很，跟刚买过来的没什么两样，你再瞧瞧咱们这自行车，快要成一堆破铜烂铁了。”

夏姿说话没那么直白，老沈却能精准地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这些日子里，就属张大妈家里来卫生所借车借得最频繁，明明她家里也是有车的。

“嗐，公交的东西和自家的东西那肯定不一样。”老沈边说边将脚下的一块砖头踢过去当做障碍物抵住门，防止门被风吹得一张一合扰人心。

他走进卫生所，不忘回头问夏姿，“你吃过早饭了吗？怎么来这么早？”

夏姿这才记起此行的目的，连忙从车架中钻出来，拍拍手上的铁锈，从口袋摸出鸡蛋，给老沈递去。

“呐，张大妈今天特意送来的鸡蛋，一共十个，家里人多，差不多都快吃光了，特意给你留了一个，还是温热的哟。”

夏姿拿着鸡蛋的手向前伸了伸，老沈没接。

他盯着夏姿手上的鸡蛋，有些意外，愣了几秒才摆手道：“你家里人多，弟弟妹妹都是长个子的年龄，你留给他们吃吧，我刚吃了早餐过来，也不饿。”

“那可不行，要不是你昨天让我下午去总场拿药，我就不可能回来的时候碰上胡小伟，碰不上胡小伟自然也不会救他，不会救他的话张大妈也不会送鸡蛋来感谢我，所以这里不得不说还有一份属于你的功劳，这个鸡蛋你就别客气了，吃了吧，也不枉费我一路从家里带过来。”

夏姿的一顿狡辩听着毫无道理，老沈却乐呵呵笑起来。

他接过鸡蛋，一脸了然的模样，“好吧好吧，每次你无故献殷勤总得托我办点事，说吧，这次又是什么？”

夏姿一愣，没想到老沈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也没反驳，顺着老沈的话往下接：“其实吧，我还真有点事想请教你。”

“什么事？你说。”

夏姿往木椅上一坐，扯过搭在椅背的毛巾，擦了擦沾满灰污的手，沉默片刻才开始侃侃而谈：“老沈啊，你也知道我家里是什么情况。”

“我家里五口人，大姐出了嫁，弟弟妹妹年纪小，在上学，所以真正能给家里添财喜的也就只有我和我妈，我妈在后勤工作，一个月拿不了多少工资，算上我的工资，再除去四口人的开销，总体上来讲，结余不了多少钱。”

“我妈那性子你也知道，平时一分钱恨不得撕成两瓣来花，自从我大姐嫁人后，家里少了一个能挣钱的人，我妈愈发拮据起来。弟弟妹妹也只得跟着我妈一起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家里其实也不用走到这个程度，只是我妈习惯未雨绸缪，我爸走后她也不重新找人，辛辛苦苦拉扯我们几个姊妹，我很能谅解她。所以想着有没有法子能多赚点钱？”

……

听完夏姿一长串的剖白，老沈耳朵里只残留最后一句，他立即变了脸色，“你可别想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会被抓的！”

意识到老沈想歪了，夏姿连忙摆手，“我不是要做生意。”

计划经济的时代，所有物资都是统购统销，粮食和农副产品是不允许个人出售的。

城里没有自由买卖的市场，一些区县和农村倒是有集市，每逢初一、十五开市，集市上可以买卖一些自家种的蔬菜瓜果以及手工制作品。

不过有些地方管理得严格，逮着卖水果的，也能给人扣下来直接送往大队里审问。

所谓富贵险中求，那些投机倒把的老手花样高超，在集市上用5块钱买一头牛，牵回家里养几天，下一次赶集再以8块钱的价格卖出去，轻轻松松净赚3块钱。

当然，这也得运气好不被抓着，倘若被抓到，是要挨批斗的。

在各个大队里挨完批斗回来，说不定还得蹲号子。

风险太高。

夏姿自然知道现在还没有做生意的土壤，压根没往这方面想，她解释：“老沈，我其实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正经的赚钱方法，我也不怕累，能多做一点是一点，给家里拿点补贴就好。”

老沈见她心思没有歪，稍稍松了口气。

沉思片刻，叹息一声：“唉，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能有这份吃苦耐劳的决心很不错，我这里的确有个活儿可以推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

“什么活？”夏姿疑惑地问。

老沈：“最近好几个知青返乡，知青那帮群体内部思想有些松动，不好管理，队长正为这事头疼，新一批知青又要下乡，到时候更加混乱。”

“居委会除了以前的两个老指导员，就剩下小郑一个人在跑腿，小郑天天跟队长反应太忙了，忙得两只脚都快要不是自己的，让队长赶紧找个人去帮忙。”

“你要真想正正经经地挣钱，不如去居委会里帮忙，现在居委会不和以前一样了，里面也是可以领补贴的，那不算工资，只是上面给的辛苦费，你有没有兴趣？”

夏姿喜上眉梢，脱口而出，“当然了，这么一桩好事，我哪有理由拒绝！”

“好事？”老沈轻笑，“这可不是好事，别怪我没给你打预防针，现在这批知青难管着呢。”

农场里的知青和那些去乡下插队的知青不一样。

那些插队知青大多打散了分在各个公社各个大队的各个小队里，不像农场里的知青，始终在一个相对封闭完善的圈子，更加容易抱团。

给那些知青做思想工作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个受过教育的人已经足够用那点文墨怼人，更何况是一群受过教育的人，一般人招架不住。

去居委会帮忙，得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老沈不禁抬眼打量夏姿一眼，夏姿温温柔柔的气质，还真不一定能镇得住。

夏姿哪里管那么多，她听到有补贴已经开始心猿意马。

“补贴大概能有多少？”她现在只对这个有兴趣。

老沈想了想，“大概能有20多块吧。”

“20多块？！”夏姿惊了。

如果能拿到这个补贴，再加上她32块钱的工资，能有五六十呢！

这可是一笔大数目。

夏姿毫不犹豫，“这事我干。”

见她答应得太豪爽，老沈瞟她一眼，“行，你等下去找队长跟他说说这事。”

“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了，这么高的补贴大家都不愿去，足以说明这个工作难干，你得有个心理准备。你到时候要是觉得工作开展不下去你就别干了，别受了委屈一个人往肚子里咽，咱们卫生所的工资也饿不死你。”

夏姿心里一动，声音有些激动，“好嘞！”

“不过我肯定能干下去！”看在钱的份上。

夏姿说完，一阵风地从田埂上飞奔而去，在连队里四处寻找队长的身影。

队长王福光正背着手站在水库旁检查刚挖通的渠道。

夏姿悄悄走过去，往他背上重重一拍，见人吓了一惊，才恶作剧得逞似的笑嘻嘻打招呼：“王队长，又在检查工作啊？”

“没大没小。”王福光绷着脸怼了一句，脸上却并无怒色。

他这个队长从来不露喜色，见了谁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他冷着一张脸的原因与孔歧完全不一样，他是为地里的庄稼、为农场的收成而担忧，一双粗眉从来没舒展过，眉心积起了明显的川字纹。

而孔歧大概是纯粹的不喜欢笑吧。

夏姿知道王队长没有那些花架子，脾气挺好，开得起玩笑，也就没把那句硬邦邦的批评放在心上，她开门见山表达来意。

王福光一听，紧绷着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当真？你真要来居委会帮忙？”

“嗯。”夏姿坚定地点点头。

“这……”王福光抬头瞟了夏姿一眼，他心里又高兴又担忧，好半天才道：“你有这个决心是好的，只是你年纪轻轻的，我怕你管不住。”

居委会的工作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没有大姐头的气势，没有一张灵巧的嘴，没有丰富的经验，恐怕难以胜任。

王福光一双带着疲惫的眼睛上下打量夏姿，他越看越觉得夏姿没有任何优势。

夏姿看上去温温柔柔的，说话声儿又小，生怕惊到了路过的麻雀，最主要是她年纪轻，没那么多经验，让她去协调去处理那些纠纷，恐怕是让林黛玉抡板斧。

眼看对方居然犹疑，夏姿连忙信誓旦旦地表态：“王队长，你可得信任我啊，我家里那么多姊妹，杂事儿也不少，怎么没经验？”

“再说了，谁是生下来就会做工作？那不都是一点一点学会的嘛。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跟着老前辈们处理几回也就都熟练了。”

“况且我觉得，在居委会里做事，最重要的不是有没有经验，而是有没有一颗肯坚持下去的心，你若找了一个人，干不了三天两早晨，那有什么用？”

……

还别说，夏姿这一番叽里呱啦的话惹得队长王福光多看她两眼。

这女娃儿口才见长啊！

就在队长王福光快要被说服的时候，孙小霞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跑出来，气势汹汹地上前扯住夏姿袖子，怒不可遏地质问：“夏姿，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夏姿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哪里得罪孙小霞了吗？

孙小霞把手中的粮票往夏姿眼前一递，满眼怀恨地控诉：“这个！”

“你是不是跟江建涛说是你送给他？”

夏姿：？

夏姿满脑子疑惑，“小霞，我想你误会了，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狡辩，你只要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对江建涛说，这是你送给他的！”

孙小霞俨然一副听不进任何解释的模样，她先给夏姿扣了罪名，“好哇夏姿，我算是看走眼了，我们朋友一场，我也是信任你才让你转交粮票，没想到你这么背叛我！”

夏姿懵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对于孙小霞和江建涛这两人的事情夏姿已经不想多说一个字，反正孙小霞也不听劝，这两人怎么着都跟她没关系。

哪知孙小霞现在还拿不存在的罪名来挤兑她，真是莫名其妙。

夏姿脾气再好也不禁冷了脸。

队长还在旁边呢，孙小霞不怕闹大丢脸，她怕。

夏姿抬起脚要走，刚转了个身，余光里瞧见队长王福光脸上一副看好戏的态度。

平时若是发生这种事，队长早就上前来劝架了，这会儿却纹丝不动，甚至默默站在一旁看好戏？

夏姿心里一动，脚步停下来，重新换上一副平和的态度。

笑着望向孙小霞，和颜悦色：“小霞，这事你真的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