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刚进村就嗅见阵阵肉香,急得他抓耳捞腮嘟囔着晚上也要去下笼子。
林海也有些动心,就说父子俩一起去。
待到家门前,才发现肉香是从自家院里传出来,还有个高大的身影在厨房和院子来回穿梭。
“爹,一舟哥?”
身形是他一舟哥,衣服也是一舟哥,就是模样他认不出来。
那个满脸碳灰的人到底是谁?
“孩子娘,咋了这是?”
方梅跟在齐一舟身后来回张罗,被进门的父子俩吓了一跳。原来,齐一舟烧烤在行,煮饭也行,可他一个人要管两个灶一个烤架实在手忙脚乱,却又不肯让旁人插手,只能像个陀螺一样不停转。
“伢子说了,月儿让他做饭,他一个人能行。”
方梅在林海耳边小声嘀咕着。
看来今年该给这两个孩子办事了。
林生放下砍刀上前帮忙,听说兔子是他下的笼子猎回来的更是美滋滋。
房间内,林悦躺在床上,烤肉的香气从土墙每个缝隙直往鼻子里钻,才一天她竟然就没法抵抗烤肉的诱惑……
她不是饿,是馋!
林悦把这些归结为这具身子不争气!死丫头,嘴真馋!
所以林生来喊她吃饭时,林悦丝毫没有推辞,毕竟肉长不到她自己身上。
林海在院子里支了小方桌,紧挨着烤炉,烤炉上还剩半只兔子滋滋冒油,除此之外,小方桌上有汤面,辣子干炒的兔肉,绿油油的野菜旁是一大碗蘑菇汤。
“娘呢?”
林悦搬着小方凳坐在野菜盘子前。
“我让你娘切了半只兔子给你二嫂,她带着娃辛苦的很。”
林海原来兄弟三个,他是老幺。老大家的二儿子林昌平冬里进山后不知所踪,留下个媳妇领着两个孩子,肚子里还揣个快足月的。
“你不够吃,我晚上再去猎来。”
一直没说话的齐一舟缓缓说道。
正在喝蘑菇汤的林悦瞪了他一眼,她又不是饭桶,还不够吃!
林海见状割下兔腿放进她碗里,又给齐一舟和林生片了些肉,听他说晚上进山,林海来了兴致,三人喝了点酒说了些话,方梅才红着眼回来,说秀兰病了两个孩子一天都没吃东西,她去的时候小的正抓泥巴往嘴里塞。她帮着梳洗干净,又熬着点米粥,怕他们等急了回来说声。
方梅舀了点汤面,兑了些蘑菇汤,又从厨房拧出半条风干的野猪肉出门去。
“娘,等我。”
林悦三两口喝完蘑菇汤,把碗里的兔腿夹给林生,起身追了出去。
林生看着碗里的兔腿,轻轻碰了下齐一舟的胳膊小声说:“一舟哥,你看我姐很好养活的,吃得比兔子还少。”
齐一舟收回目光,舀了半碗蘑菇汤,鲜!但不管饱,只怕天没黑她就要饿肚子了。
三人约好晚上进山,齐一舟吃完饭先回家准备一下,等黑透了再从齐家村进山。
所以林悦回来时并未看见齐一舟,她神色恹恹似乎大受打击般,洗漱一番就钻进房间。方梅知道她晚上没吃,又烙了两个荞麦馒头加上剩下的兔肉和蘑菇汤端进房中。
林悦坐在窗户边,手中捏着针线,迟迟没下一针。
“月儿。”
方梅放缓了声调。
林悦回头时双眼空洞无神,吓得方梅连忙放下盘子将她搂在怀中。林悦闻着淡淡的香气,慢慢回神过来。
“娘,二嫂以后怎么办?”
乱糟糟的院子,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还有即将临盆的胎儿……
*
林悦进去时吓了一跳,别说院子,就是屋内也几乎无处下脚,秀兰躺在床上,褥子倒是干净的,高高耸起的腹部和她那张泛黄的脸对比鲜明。她挣扎着坐起来,却怎么也扭不动身子,还是林悦将她撑起的。
“月儿,你来了。”
秀兰的手冰冷,干枯的朽木浸泡在雪水中,林悦被冰的一激灵。
林悦快认不出她,记忆中的秀兰二嫂做事麻利语带笑意。
林悦别开了脸,地下两个孩子大的才五岁,是个女孩,看见林悦小心倚过来靠在腿边,小的是个男孩,两岁了还不会走,只能满地爬。如今被方梅抱在怀里喂汤面吃。林悦见状分出两碗,一碗端给秀兰。
“我不饿。”
秀兰不肯吃。
“你不饿,肚子里的孩子会饿。还有呢,够吃。”
她又盛一碗加了蘑菇和兔肉端给大丫。明明已饿极大丫吃相却不难看。
三人吃完,方梅又替她们收拾了屋子,扫干净院子,秀兰嫂子一直说孩子泼皮扫了也管不了一会儿,可林悦看得出她她极爱干净,她望着齐整的屋子松了口气。
“婶子,辛苦你了。”
方梅收拾完在床边坐下,她看着秀兰连连叹息:“兰丫头,别怪婶子说话直,你老婆婆我是打了一辈子交道,她脾气是坏,可也好哄,你服个软把娃子送去,你自己养好身子要紧!这三个可都是老林家的种啊!”
秀兰没说话,眼泪从浑浊的眼角滚落。
方梅急了:“兰丫头,你给句话,大不了我去说去。”
“婶子。”
秀兰咬着唇:“没用的,婶子。他们说昌平的死是我克的,说我不知羞耻缠着昌平一个接一个地生崽子,婶子,你说昌平可真就回不来了?”
“瞎说啥呢!他是个好猎手,咱们齐家寨除了老齐家伢子就数他的。你刚过门那次,他摔了腿自己在山里把腿养好了还猎了头黑瞎子,那熊皮还在他爹娘屋子榻上呢。你养好身子,打明儿起我让我的月儿来给你送饭,等崽子落地出了月子昌平也该回来了。”
方梅应承下这事,回来路上只顾多出三张嘴直犯踌躇,没发现自家姑娘渐渐沉下的脸色。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林悦大概对林场的生活仍抱有幻想,以前刷抖音时她总羡慕那些靠山吃山的主播,天蓝地广只有勤勉不至于饿死。
然,天岂遂人愿。
丈夫的失踪给整个家庭带来灭顶之灾,这种抗风险能力是林悦认知中所不能接受的。
*
“娘,我会多帮帮二嫂的。”
“难为你了,月儿。”
林悦再次下定决心,终有一天,她会走出林场。
她怕方梅多想,陪着吃了点东西,又主动端着碗筷进厨房洗涮。方梅望着她的身影跟林海说:“孩她爹,咱家月儿回来了。”
“月不是一直在家嘛。”
林海正在磨刀。
“不瞒你说,之前闹成那样,我都以为月儿叫脏东西缠上,这不,月儿还是咱家的月儿。”
“瞎说,咱家月是有福气的。对了,你找时间问问她跟齐家伢子的婚期,我瞧着齐家伢子这两次是要来催的。”
“你这么一说,怕是真的。上回还是前年吧,这今天来了两回呢。”
“齐家伢子是个好的,咱们也拿出点诚意来,你问过月,这嫁妆该添还是要添的。”
“他爹,月儿说想在家再呆几年……”
“不成不成,再留不就是老姑娘了,你看她家的花丫头,听讲你们今天闹了?”
林海进村路上就听说了,他劝方梅,说丁三婶这个人头一个嘴巴坏,可林松是他堂兄弟,十几年前摔断腿才叫妇人把孩子养坏了,又是邻居还是不要闹得太难看。
方梅一听,将事细细与林海说了,当说起丁三婶当着齐一舟的面说林月跟赵斌有岔子,猛拍大腿骂声连连,还是方梅又是劝又是顺气说月儿一出手叫丁三婶载个大跟头……
“会不会是齐家伢子听人说了什么才着急来着?孩他娘,咱月跟那个知青没……”
“说啥呢!你闺女什么人你不知道,她不会,也不敢的。”
“你可要问仔细了,就是不结这亲,老头也养得起她,瞧她今天见着烤兔子那样,晚上去猎个大的,叫她吃个痛快!”
“知道了,你跟生伢子当心些。”
“没事,齐家伢子在呢。”
林悦站在厨房听着他俩细声说话,心里充斥着异样的感动,尽管不是因为她,林家夫妻对原主这个女儿真是没话说。记忆中原主一直听话懂事,直到知青队下乡遇见赵斌……
赵斌那样一个人,到底有什么魔力让林月飞蛾扑火的。
她想不明白,一阵敲门声打断她的思路。
“谁啊?”
方梅穿过院子。
“齐一舟。”
门外的人应了一声,林悦有些好奇从厨房探出身子。方梅连忙拉开门,齐一舟招呼一声问起林悦。
“月儿,你一舟哥找你。”
方梅笑着喊人。
天还未黑,夕阳的余晖斜斜穿过堂屋照进院子,齐一舟踏着一地金光走向她身边,他将手里的油皮包裹塞进林悦手中:“是肉,吃了不胖。”
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齐一舟跟林海招呼了声说还是老地方见,转身朝门外走去。
林悦咬咬牙追了出去。
方梅跟林海相视一笑,看来真要寻媒人准备办喜事了。
齐一舟步子大,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就停了脚。
“有方便说话的地方吗?”
林悦从他身边经过时低声说。
“有,你跟我走。”
出了簟村,夕阳落山只留下鲜红的光晕,在小路尽头的老槐树下,林悦开口说:“齐一舟,你能退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