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部级领导是乘坐军用直升机到林原的,一来便向乡领导打听齐一舟的下落,听说人下了矿洞当时便套了雨靴也跟着要下去。
赵八方不敢拦也不敢跟,要知道下面随时可能二次塌方和渗水,就在他徘徊不前时,一道清亮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书记,我也要下去。”
大领导一回头只见一个满身泥泞的小姑娘,一脸坚毅越过众人,手里还拎着铁锹。赵八方正想拦人时,一旁的干事小声说道:“白书记,这位是齐一舟的未婚妻,八成是担心齐小哥的安全呢。”
领导点点头道:“下面危险,你一个女同志万一磕着碰着不好。”
“书记,我爹和阿弟也在下面没上来。我跟着你们,绝不添乱。”
林悦泪眼汪汪,她能感觉到眼前的大领导是个好官,不像某些人一来就先逮人问责,与其在这里苦等,不如下去试一试。
赵八方一听不乐意了。他是要下去的,可他不能跟着一个女人一起下矿井。自古以来,就没有女人进矿井的,太不吉利了。今天要是让她下去了,这矿井八成就废了。赵八方还等着矿区翻身呢。他一步上前作势要拉住林悦低喝道:“胡闹!你家大人呢,赶紧把人领回去,一个女的也想下矿井,这不是添乱吗?”
说着,作势就要将人往后推。
林悦早在他有动作前已经退开一步,脸上挂着淡淡讥笑反问道:“赵副乡长这么瞧不上女人,你妈知道吗?”
极速的雨声下,她这声质问清亮入耳。
赵八方一怔,脸色涨红如猪肝直指林悦却半天崩不出一个字来。林悦也不惧他,昂着头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眼神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大领导从旁瞧着,低声问小干事:“这个,真是一舟的未婚妻?”
“白书记,如假包换,下个月初十就结婚。”
白云山一愣,很快想起自家两个姐姐一定要自己下个月初回林原一趟,怕不就是为了这事,当时打量林悦的眼神中满是欣喜,开口说道:“小同志,你放心,你父亲和弟弟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临了,也没松口让她跟着下矿洞。
齐一舟好不容易挑了个媳妇,他可不能叫人家磕着碰着。倒是把赵八方牵了下去,让他好好体会这个父母官是如何当的。小干事看了林悦一眼说道:“底下有孔洞又有卷闸门,暂时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还有事要处理,你们稍安勿躁。”
雨越下雨急,入口处的凉棚渐渐有些挡不住雨势。
林悦见状叫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婶子用沙包压紧帐篷的四角,又在帐篷底部开挖几条加速流水的沟渠,避免泥水冲刷雨水再次灌进洞口。忙完这些,她浑身已然湿透,棉衣贴裹在身上隐约能看清曲线,这节骨眼上竟有好事者冲她吹起口哨,林悦一个眼神瞪回去,照样忙前忙后。周月凤在旁看不过去,举着铁锹就要朝那人头顶砸去。
雨仍旧不见停,天似乎漏了一般。
林悦擦了把脸上得雨水,担忧地望着不远处的旮旯山,不知怎的,她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抓了件外套穿上找到那位负责矿区的干事把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
“小哥,你找几个人去旮旯山巡逻,雨这么大万一山洪下来,咱们这就没了!”
何风扭头看向雨夜惊呼出声:“你说得对,这山离咱太近了。可孙总说这山淋不着雨,山上树枝很密!”
雨声太大,两人面对面说话也几乎靠吼。
林悦喊道:“那你想想这么大雨,山上不留都去哪儿了!”
何风巴掌落在脑门上,转身朝人群跑去,很快原本围观和挖沟渠的百姓一点点被疏散到高地,有些婶子不愿意离开说无论如何也要等自家男人上来,他连哄带骗的把人往堤坝上劝。所谓的堤坝,就是开挖矿洞多出来的泥土堆积,原本湿漉漉的黄泥巴经过几天曝晒,这时候尽管被雨水浇灌也能站得住人。
“那他们怎么办!”
林悦指着黑黝黝地矿洞口。
何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似是下定决心般朝林悦招招手:“你来,我给你说个事情!”
他领着林悦沿着一旁的绳梯下到矿洞底部,这里之前被水浸透过,到处湿滑黏腻,何风脱下雨靴递给林悦,她也没讲究直接套在脚上,她今天穿的小白鞋早就没了原来的模样。
洞口处淤泥没过膝盖,两只雨靴彻底留在泥里。她干脆脱了袜子挽起裤脚,何风见状也脱了鞋袜。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朝洞口挪去。
矿洞里黑漆漆的,何风牵着火把往里面走,林悦透着火光能看见四周墙壁是被红砖加固过,只是红砖中间的水泥明显明显不达标,这么被水浸一下一手摸上去只剩泥沙……
再往里走巷道要宽敞些,被木板撑住的泥沙不断从红砖缝隙向下滴落。
十来米距离,林悦觉得自己快呼吸不畅了。何风走到一处转弯处停下,在他身后有扇门,像极了卷闸门,四周的轨道嵌入墙体,成条状的铁片足足有人手掌那么厚。
闸门内外是两个天地。
里面虽有湿气,但洞壁是干爽的,林悦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
水没有进来,洞内的人应该没事。
何风拿出电笔测试电闸道:“假如山洪或者洞口泥沙倒灌,只要放下这道门,里面就暂时不会有大事。”
林悦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所以,刚才这扇门是被人放下来了?”
“嗯,放下来了。可惜,先前逃出来的人没跑过这最后十来米。”
何风抬手推上电闸,卷闸门缓缓升起,他对林悦说道:“这门原来就是防护的,假如真有洪水就推上去,知道吗?”
“之后呢?”
“听天由命!”
林悦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追问一句。何风没说话,等卷闸完全升起又仔细检查了缝隙,两人准备往外走时,矿洞里传来声音,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矿洞闪烁中一群人陆陆续续走出阴影。
林悦搭着凉棚一眼就看出走在最前面的林生,他手脚俱在衣服干爽只是脚步凌乱。
“阿生!爹呢?”
林悦高高地举起手。
“姐!都在这,大家都好。”
他快步向这边跑来,透过人群缝隙,林悦看见被齐一舟搀扶着的林虎以及走在齐一舟身后的林海,再往后还有齐家村的几个男人。倒是有一人,快步走在林生身边,是林昌平,他瘸着腿撑着墙上红砖,拼命地往前挤。至于省里下来的几位领导,此时皆站在齐一舟身后。
林悦暗地里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疑惑。洞里的人都活了下来,可洞口的却……
难道当时这道门真的被放下来,只是眼下来不及细问,最好赶快出去。林悦快步向齐一舟走去,尽管只是几个小时的间隔,她却暗自生出恍如隔世的感概,她跟齐一舟小声说雨一直没停,洞口的路被淤泥堵了只挂了条绳梯下来,她怕会有山洪还是让人赶紧出去。
白书记闻言道:“简直胡闹!这里根本就不该深挖,若不是下午一舟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你们在山里整出这个!”
“白书记,还是先出去吧,这雨怕是有得下。”
齐一舟催促着。众人快步穿过卷闸门,刚刚升起的卷闸门才放到一半,勉强要抬脚跨过去,齐一舟手下用力轻轻一举便将林悦托过闸门。林悦留意到卷闸门升降的速度并不快,她正想问何风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锣打鼓声!
“何风!山洪!山洪要下来了!”
洞口处传来呼喊声,密集的雨点再次砸向头顶的帐篷。
“快跑!往高处跑!是洪水,山洪下来了!”
何风第一个冲出洞口,可还未迈出几步,帐篷被猛然掀开,雨水和泥沙沿着潮湿的洞口倾泻而下。
跑在最前面的除了何风外就是赵八方,他看似瘦弱不堪的身躯似乎回光返照般充满力量!何风刚固定好绳梯,赵八方第一只脚已经踩上去……
“让女同志先上!”
何风扯住赵八方的裤腰带喊道。
赵八方一手抓着绳梯,一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抬起脚踹向何风的心窝处吼道:“这个时候,去她妈的女人!老子怕死!”
何风被踹了个趔趄,绳梯没有抓手,被风一吹晃得根本稳不住脚,赵八方回头喊道:“都看着干什么!不想活了啊!”
这边才有人上去扶起何风又抓住绳梯。
林悦的身子还没动,眼见一直倚着墙根的林昌平忽然朝墙壁上的闸刀摸去,她扯紧齐一舟的衣袖喊道:“他!你干什么!”
此时,站在林昌平身边最近的林生忽然一个反手,他掐住林昌平的脖子将人死死压在地上:“昌平哥,你还想再来一次!”
这话一出,林昌平原本紧绷的身子瞬间写去一半的力气,赵八方终于爬了上去,齐一舟再次托起林悦将她送上绳梯,林悦不敢停留手脚并用爬了上去,一抬头原本隐没在云雾中,像一口笨钟倒扣的旮旯山此时尘土飞扬,巨大的灰尘扬起又被雨水带会大地……
无数只看不见的双手,正在一点点撕扯着旮旯山的全部。
人一个接一个的爬上来,飞落的雨水也越来越近……
“齐一舟,你们快一点!洪水快下来了!”
林海和齐一舟殿后,直到最后一个人爬上绳梯,勉强支撑的帐篷被吹得东倒西歪后坍塌在地上,洞口的泥沙再次淹没过半。
齐一舟伸长臂膀捞起地上的林悦,下一瞬间她在空中翻了个身子,被她扛在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