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赶回矿区时,天已经黑透,矿区灯火通明,几个大矿灯亮如白昼。
搜救仍在继续。
暴雨暴雨也未停下。
林悦看着眼前人头攒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当下决定跟齐一舟分头行动,她去找家里人,让他去打听情况。
齐一舟忽然拉住她的手,轻轻却又快速的揉捏两下。
“别怕,不会有事,万事有我。”
她只是点点头,快速朝人群移动。
先是看见林虎家媳妇才知道林虎也在下面,素来强悍的婶子一张脸煞白,泥水打湿她的身子正呆呆站在雨里混身颤抖。林悦脱下雨披给她罩住将人拉去帐篷下。
“婶子!撑住!别吓着虎子哥!”
林虎媳妇“哇”的一声哭出来,坐在泥水地里哭天抢地。
林悦来不及安抚,至少哭出来是好事。
她继续往里面走,远远地听见几台抽水电机轰隆作响。
她想再往前就被人拦住。
“里面危险,随时可能二次坍塌!”
拦住她的是队里的民兵。
“可有人救上来?”
那人摇摇头,指着不远处凹陷下去的大坑:“挖了一部分又塌了下去,队里正在组织人二次开挖!”
“我来!我有力气!”
林悦说着捡起地上的铁锹。
那人不再拦她,显然是认出她来:“你家谁在矿上?”
“我爹和我弟!”
“那你……”
林悦没再听见对方说什么,她一头扎进雨里。
没有挖掘机全凭一双手开挖,时间就是生命。
一铲子下去,雨水很快淹没泥坑。
救援速度根本赶不上雨水漫灌的速度,她内心默默祈祷矿洞里有较深的空洞可以避难,只要还有氧气。
耳边不停有人呼喊着什么,林悦根本听不见,她跟在人群后不断开挖排水渠让水不再二次漫灌。
她机械地挥落铁铲挖出泥水。
快一点!再快一点!
矿洞上终于支开挡雨的帐篷,一阵惊雷撕裂天空,轰隆声要震碎耳膜。
她终于听清呼喊的内容。
“有人!”
“快!”
“捞上来!”
“活的!还有呼吸!来人!这边有人!”
林悦看见有人接二连三跳入矿洞口的泥水坑,一具裹满泥浆的身体被人托举出来,低垂的手臂湿漉漉地悬在身后。
她试图看清楚那人是谁,可雨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看不清,只能远远听见声音。
人群里传来悲恸的哭喊声。
发愣时有人拉了她一把,向东一把将她从队伍的前沿拉开:“林悦,你去那里等消息!”
“不!我能挖!我有力气!”
“你!听话!”
向东夺去铁铲几乎拖着她向后走:“去陪陪你娘,她们都在等消息!”
帐篷里挤满了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写满期望,她们看见帘子被掀起一窝蜂涌上来,等看清楚是林悦便自动让出条道来,方梅脱下外套罩在林悦身上,一遍遍安抚着说没事,这林场出不了什么大事了,多少风浪没见过他们一定会没事。
整个簟村的妇女都挤在一处,里面静得吓人,只有方梅低语声。
“娘,阿生回来我就送他去县里读书。”
“嗯,去读书,读书好啊。”
“月儿,你能把三牛也送去吗?他比阿生小四岁呢,钱的事我们自己拿。”
“还有我家冬子,冬子也该去读书,这矿上提心吊胆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过。”
几个婶子都是熟人,纷纷挤上来说要送自家孩子去念书,她们怕了,明明早上还好好出门的,怎么就掉坑里了。林悦这时说不出的懊悔,如果当时林生要回来她阻拦一下……
可阿爹呢。归根结底还是没钱,没活路。开矿的技术也不成熟。他们没有别的选择,但她有!
林悦紧紧攥住拳头。
不一会儿,帐篷外传来消息,说涵洞里的水抽干了,有人,但都不是簟村的。
“有活的吗?”
方梅小心翼翼地开口。
送信的面色一僵,缓缓摇了摇头,呜咽声从临近的帐篷传来,紧接着林悦所在的帐篷也是哭声四起。
“哭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什么都没有哭什么!外面雨这么大,他们上来肯定一身湿,得换干净的衣裳,帐篷里太冷了,得架点柴火给他们烘烘火暖暖身子。婶子,你们先回家去拿些衣服过来,烧火的家伙也要拿起。咱们不能上前救人也不能拖后腿,后勤工作得靠咱们,那些老爷们能干啥事!是吧,娘?”
林悦得让她们动起来,找些事情来做。
林有一直没回来,雨这么大,别万一人救上来连块干净落脚地都没有。
“哎,对,月儿说得对,她婶子们,咱们不能干等着,得张罗起来帮帮忙。”
当时就分出几个婶子回家取衣服,几个人搭柴火烧点热水,有人从家里抱来干净的褥子用木头搭了个简易的床铺……
齐一舟掀开帘子进来时,簟村的帐篷里热烘烘地,他把林悦叫到一旁,脱下外套塞在他手上:“我要下去救人。”
“可有把握?”
“外面的淤泥清除干净,除了出口那里,目前没有发现人,我怀疑他们还活着,里面应该有别的地方。我得自己再下去看看。”
“你当心些。”
林悦拍了拍齐一舟的肩膀,千言万语只能无言。
齐一舟似有所感,原本伸出去的手最后只落在她头顶。外面雷声不止,密集的雨点砸在帐篷上让人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似的发疼。
周月凤和关优优找过来时,带来一个坏消息,前面从涵洞救出来的人没有活下来的……
七条鲜活的生命停留在这个初夏的暴雨天里。
周月凤还说这事已经惊动省里了,甚至还有更高层的,乡里原本打算瞒住不往上通报,如今怕是瞒不住,说晚上有一通电话从村部打出去的。
“你猜猜是谁?”
“谁?”
“你家齐一舟。话说,我们一直挺怕他的,但这事他干的漂亮!”
周月凤话还没说完时,原本闹哄哄的外面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抽水机的声音在雷声间隙穿过帐篷。
关优优挑起帘子朝外面打量,透过缝隙远远地看见一群人朝这边走来,周月凤一看立马叫道:“不好,看样子是冲咱们来的!”
林悦还没反应过来,周月凤已经拉着她就要出帐篷。
“去哪里?”
“你还没弄清楚形势吗,齐一舟打电话把矿上的事情给省里说了,你想想省里下来人能有这么快,这些肯定是咱们乡里要不就是县里的,找不到齐一舟还不唯你是问!”
“我不能走,我爹还没回来,我娘也在这里,再说,齐一舟是去救人,我得给他撑起来!”
她绕过周月凤站在帐篷挡雨帘外,目视前方静静等待即将而来的问责。
果然,最前头引路的中年男人一眼看见林悦立马指认道:“书记,就是她,她就是齐家那个未婚妻!你在这里,齐一舟人呢,快叫他出来!”
“他去矿洞救人了,你要找他可以去矿洞里找!”
林悦上前一步,绕是满身泥水腰杆挺得笔直。前头那人一愣,皱紧眉头压下脸色轻斥道:“你?你跟谁说话呢!”
“谁问我,我答谁!”
林悦的声音吸引出簟村的婶子们,尤其是方梅紧张地要将林悦拉至身后。
为首的男子上前就要动手,林悦眼疾手快抓住倚在旁边的铁锹扎进泥土里,大声问道:“你想清楚自己腰干什么!这是林场可不是你那官府衙门!”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落地有声,加上有家伙在手,簟村妇女见状也弯腰拾起家伙站在林悦身后,那人见讨不到好处后退数步,一边指着众人口中骂道:“刁民!一群刁民!”
此时,矿区的一位干事头顶矿灯连忙跑过来,来不急擦脸上的雨水先试图安抚簟村的婶子们,发现根本没用才朝来人道:“赵副乡长,眼下最重要是救人,我们孙书记刚下涵洞,要不我领着你去找他?”
“孙书记下涵洞去了?哎吆,我的老天爷,你们这些人真是,这……这……万一要是有点什么事情,你们能担待得起!”
赵副乡长急得直跳脚。
矿区的干事冷笑一声道:“孙书记嘱咐了,一切以矿工的安全为第一要务,其余事情等人救出来再议。赵副乡长,这涵洞底下还有二十来号人没找到呢。您要是不忙,我给你拿双靴子过来,您下去帮忙找找?”
赵副乡长之前嫌弃林悦说话不客气,这干事说话比林悦更毒辣,可他却拿对方没有办法。他当下气急败坏说要留下来坐镇现场指挥救援。小干事也不伺候,说省里的专家最快还有半小时到,他还十分贴心地劝赵副乡长还是想想怎么汇报要紧。
一听省领导马上要到,这雨水泥沼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赵八方一扭头瞧见暖烘烘的帐篷,当时挥手道:“这个帐篷,你们挪出去,暂时用来做指挥中心!”
簟村众人面面相觑,就连紧邻帐篷也开始腾挪地方让她们有地方歇脚。
“赵!”林悦忽然出声,她顿了顿略做思考状:“副乡长,这帐篷挪不了,这几个帐篷是村里的。你要是没事干不妨跟这位干事一起下去救人!”
赵八方这人狐假虎威惯了,而且这辈子最讨厌就是别人叫他乡长时前面加个“副”字!他当年就是一票之差才干了林原乡的副乡长,穷乡僻壤的地方,他本来有机会借调出去学习,等镀了金身他是要往南边去的。这矿区原本是功德一件,当初省里专家说过来勘察,他就知道这事准成!只要运煤车往外一拉,马达轰隆两声,他的借调函不出两月就能下来。矿区可是肥差,可他心里清楚,林原下面的煤矿并没有多少。
他就是在赌!赌省里下来的专家跟他一样,不过是找个地方镀层金身!
这不,差一点点就成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