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刚落,秀兰忙道:“大姨,咱们没领证,就是走了过场办了酒。”
“那好办,你家里我也去过,多多少少都是林家丫头替你置办的,你也分不出去,这样往后三个孩子跟你姓吧,你姓什么来着?”
“大姨,我姓高。”
“姓高好,咱还是本家呢。娃娃跟你姓,将来给你养老送终,旁人抢不去。”
高玉梅杀伐果断,这事就这么定了。林昌平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娘老子哭的哭嚎的嚎,老婆子还想拼着抢着,高玉梅淡淡地说什么重婚纳妾可是要坐牢说不定还要吃枪子才歇火。
簟村的老少爷们护送秀兰娘四个回家,纷纷表态说村子在家就在往后多照应些。
等人群散尽,方梅拍了拍林悦的胳膊示意她留下来。
落幕后的冷清尤其寂寥。
秀兰像往常一样哄着三个孩子,烧了热水烫了脚,大丫搂着二弟睡小床,小老三喝饱奶也睡得踏实。秀兰又将家里收拾一番,最后擦了擦脸上的薄汗,坐在堂屋中央。
“嫂子,你怨我吗?”
“说啥呢?嫂子咋会怨你。只是这往后,你别叫我嫂子了,我也不是你嫂子了。”
林悦急了:“你就是我嫂子,我就认你这一个嫂子!”
“呸!急啥,你叫我姐好不?春兰那丫头……哎,算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子,谢谢你,真的,月儿,打心里谢谢你。”
秀兰看了眼屋子,这里关于林昌平的痕迹太重了,重得像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明明已经了断了,就像之前,她以为他死在雪山一样,她甚至可以不用难过,她可以过得很好……
可是,她喘不动。
她重复张嘴的动作,却没有一丝空气进入她身体。
“秀兰姐。”
“放心,我没事。像你说的,大丫到秋该送去读书,过两年二弟也是,我要把他们养大送出林场!月儿,你教我做衣裳好不?”
林悦:“行!明儿我就拿样纸来!”
“傻丫头,样子你得自己藏好。”
“不瞒你说,这两天齐一舟该送礼来了,忙的事情多着呢,我那还存着好些衣裳没缝,要不明儿我把缝纫机搬过来!”
“不用。”秀兰摆摆手道:“你回去问问你娘,我能白天去你家呆着也行,你娘在家就行。”
“好。我爹忙田里活计,我娘在家。”
林悦连连点头,她想安慰秀兰,可安慰人的话藏在喉咙死活出不来。
她等秀兰躺着歇下才离开,齐一舟不知何时守在门外,见她出来忙打开手电筒:“别怕,是我。”
他快步朝她走来,一只手稳稳将她牵住。
她的指腹冰凉,他便举在唇边哈气暖着。
便是这样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举动,林悦落下泪来,怕他看见她侧身抱住他,将脑袋埋在他宽阔的胸膛。
齐一舟灭了手电双手将她环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在黑暗中抱了会儿。
屋外蒙蒙落着细雨。
四周除了犬吠只有彼此的心跳。
回到家时,林家灯火通明,高玉梅坐在堂屋,瞧见两人回来便起身走进厨房:“大妹子,他们回来了。”
方梅迎出来见林悦眼睛红红的,知道是哭过一回便柔声道:“忙了这么会儿,饿了,我窝了面,都吃一碗。”
热腾腾的素面端上桌,林悦没有动筷子,拉着方梅的衣角无助地问:“娘,我是不是错了。”
“没错。你做得很好。”
高玉梅抢先一步回答。
方梅也是点头。
下司离得这么近,他们竟全然没听过什么风声,这事要不是林悦捅破窗户纸,只怕他们真要瞒到方寡妇生下那孩子。
高玉梅夹了块腊肉放在林悦碗里:“听你娘说,你会做衣裳,想不想去学学,我给你弄个旁听的名额。”
林悦抬起头,她看见高玉梅眼神中满满怜爱,有些不解地望向齐一舟,齐一舟只是笑笑,端起面汤很快风卷残云。
高玉梅接着道:“姨原不是瞧不上你。只是一舟这孩子苦大的,我总想着得有个知冷知热的女娃娃跟他过一辈子。小月儿,你很好,真的。说来好笑,头回见你,我还当一舟这孩子光图你模样呢。经此一事,姨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往后你们好好过。”
高玉梅笑了。
方梅哭了,她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林悦忍不住伸手去拉她的衣角。
“爹呢?”
齐一舟环视一圈没看见林海。
方梅揉着眼睛道:“他们几个去村里巡逻了,知道他大哥为人,怕犯糊涂伤了秀兰跟孩子。”
林悦点点头,她确实没想到这层,便将秀兰说明天带孩子过来学做衣裳说了,方梅自然答应。眼看天快要亮了,高玉梅临走前从怀里摸出个手帕包,说是齐一舟他娘年轻时的东西让林悦收好。
包裹得沉甸甸的。
里头躺着一对翠色镯子和一双足金耳饰。
高玉梅解释说是齐一舟母亲做姑娘时的首饰,前两年大部分抄家丢了,这点还是老父亲藏在山墙下才得以留住。
林悦仔细将东西收好,齐一舟驾着驴车送高玉梅和关游去乡里乘车。
这一日,林场那边来了消息,说山里要大规模施工,林场那边暂时不要进人。
一时间,整个林原人心激荡。
招工的告示是当天下午张贴出来,说成年男子白班算十四个工分,夜班算十六个,男伢子十二岁算九个公分,十四岁算十个,十六岁算十二个。
另外包伙食,大食堂大锅饭管饱。
告示贴出来一个小时,整个林原乡都鼓动起来。就连向来沉的住气的林海也着急要叫林生回来。
“不行!阿生得念书!”
林悦一票否决。
“齐家村都接娃回来,等工事一了再送去就是。”
“不行就是不行。”
“不信你等着看,明里乡上学堂要空一半。我听东阳那边说是女娃娃也行,都不叫读书去挣工分去。”
“旁的我管不着,但是林生必须读书,乡里要是读不成,我就送他去县里读!爹,你要是觉得咱家工分少,明儿我去干活去!”
“哎吆,老子不是这个意思,读,读,谁拦着他读书喽。”
林海说不过林悦,扛着铁锹出门去了。方梅欢天喜地从外面回来,两个人差点撞得正着,林海火头上被方梅瞪了一眼,气得铁锹也不要了,背着手出去打听消息去了。
“咋了,谁点他秧苗子了?”
“爹想让林生回来挣工分,我没同意。”
“没事,明儿我去,听说现在活不重,就是挖上面的浮土。月儿,你听齐一舟说了没,咱们林场下面有煤矿呀?我听说,咱这里要建大煤厂,说能够挖五十年的,月儿,真要这样,咱们林原乡可是遇上好时候了。”
林悦隐约记得,后来这煤矿并未继续开采下去,也就两三年的功夫,资源迅速枯竭,加上放火烧山引发的泥石流和湖水倒灌,矿里的钱还不够赔偿的,可林原乡几乎毁了。
水土流失加上仅有的几块良田因为地理位置被占做厂房……
等回过神来,别的村镇开始大兴分包到户时,林原乡几乎没有可以耕种的良田。
过度开采引发的地质灾害日益加剧,曾经广袤而富饶的绿色丛林只剩下光秃秃裸】露在外的黄沙地,林原乡被迫再次迁移,簟村这三十七户人家被拆得四分五裂,有些人之后数十年竟再没有见过一面。包括齐家寨的一切都缓慢的湮灭在历史的潮流中再也无人提及。
这是她不想看见的。
原本她想等自己攒点钱,羽翼稍微丰满些再多做计划,可如今留给她的机会不多了。
齐一舟回来时,林悦早早等在村口,她撑着伞,一身水蓝色长衣长褂,在雾蒙蒙的山水间透着异样的灵气。
“等我呢?”
他从驴车上跳下,抖落蓑衣上的雨珠后快步朝林悦走来。
“齐一舟!”
林悦的脸涨得通红,她压低了伞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霸气些:“齐一舟,我想租你的房子,乡里的那栋楼!”
他抬起手挑起雨伞,打探的眼神在她脸上扫过。
“租?”
“就是房子使用权归我,我按年付你租金,不过第一年可能要欠着,我……”
林悦话还没说话,齐一舟已经放下雨伞,他背过身去快步走向驴车,瞧着他的背影,林悦大概猜出他生气来着,老实说,换做是她也得生气,还没过门呢,就想谋夺家产,这要搁林悦那时候少说也能拍出五十多集大型连续剧!
“齐一舟,你生气了?”
“嗯。”
齐一舟真老实,即使生气时,听见林悦追上来的脚步也会忍不住停下来等她。
“你放心,不租也可以,我只是想咱们是熟人,而且你那个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离学校也近,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优选择。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林悦自说自话手脚并用爬上驴车。
她在赌。
赌齐一舟自己能把这口气顺了。
齐一舟站在驴车旁,盯着她道:“咱俩?熟人?林悦,你就为了林昌平,这婚不打算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