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箫锣鼓的吹打声自黄昏时便持续响起,翻来覆去是同一首欢快曲子,纵使吹得不错,再好听的音乐时间一久也变成了噪声,搅得人头疼。
贠朝无奈,分明他们在城里绕了三条路才寻得这家客栈,住进来推开窗才发觉,这客栈后院与今日办喜事的张家离得极近,此刻只能紧掩木窗,妄图隔绝这不绝于耳的声响。
当真是掩耳盗铃。
倏忽间响声渐弱,人声又起,不知此夜还能否安睡。
“当啷”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磕到了木窗。
穆如清看向贠朝,对方倚在床头闭目,一脸不耐,他稍加思索后还是决定起身推开窗看一眼。
推窗的响动淹没在喜事声中,几不可闻,穆如清却忽变了脸色。
“帮一下!”
奇怪的口音清晰传来,一时没分辨出对方说什么的穆如清,就见夜色里一位少年身着红衣,浑身挂满叮铃咣啷的金饰借着条横在屋檐的绳索,向他这处奔来。
檐角的灯笼在风中晃动,洒出的光晕也似湖中波澜,偶尔打在红衣人身上,却照不出全貌。
“小心!”穆如清好心出声。
客栈与张家虽离得极近,但屋与屋之间离得却远,也不知是此人从何处找来的绳索,竟能链接相隔几十米的两处房屋,还能承受他立于其上的重量。
“关窗。”贠朝已快步来到窗旁,只瞧上一眼便要立即闭合窗户。
“人在那里!”
“快看!”
“老爷,人在顶上!”
“拦住他!”
“快!”
然而关窗已然来不及,吹打声悉数消失,人声在灯火通明的院中接连不断响起,接着便是无章的脚步声,其中还杂着兵器划过石板的刺耳声音。
“啊——”红衣人已离这方房屋很近,听到身后的叫嚷分神回了一下头,便再难维持,自绳索上摇晃不断,眼看便要落下。
这三层楼虽是不算高,可贸然摔下也得跌伤腿脚,情急之中,原本准备关窗的贠朝转而拾起锁窗的楔子弹将出去,打在那袭红衣腰上的穴位,瞬间稳下对方重心。
刚停下摇晃,红衣人从袖中又发出一道绳索,犹如灵蛇突闪,跳动着攀上穆如清的手臂,转眼缠绕三圈有余。
臂上力量忽重,一下便将没有防备的穆如清半个身子带出了窗户,那绳子缠得紧极,似要将他小臂尽数挤裂,感到疼痛的穆如清再抬头看向对方,红衣人双腿弹动,已是准备借力而行。
左右没有顺手的利器,且这绳索在昏暗灯下闪着幽光,想来是混了特殊材质进去,并不似寻常麻绳容易斩断,贠朝情急之下只得伸出手攥住绳身,拉对方过来,希望能帮穆如清减轻手臂上的挤压之力。
贠朝出声:“拉他进来!”
“好。”
可他们不过刚使出些力,红衣人便在长绳上碾转而旋,身上复杂的衣饰也如一尾红鱼的大鳍,扑拉于半空绽开,仗着有人拉住他不怕掉下去,随即自在地足尖轻点,掠过窗下屋檐,又利落起身,一跳便坐上窗楞。
张家的大红灯笼炫耀似地挂满三层,在长夜里发出足以媲美月亮的融融暖光,自红衣人的背后打来,终是叫贠朝看清了他的侧脸。
赫然是一位五官深邃,笑容明媚的少年!
少年未曾进屋,便立即拉扯着穆如清的衣领说道:“快走!”
这是少年第二次开口,语调仍旧很是怪异,令贠朝与穆如清一时愣在原地,对方又重复道:“快走啊!”
贠朝这才回过味儿来,且不说少年之前的一番方举动肯定在穆如清小臂上落下深重勒痕,只论其借着绳索从张家逃出一事,已是鲁莽之极。
贠朝不悦道:“为何?”
“你想被拉去拜堂啊?不想就快走!”少年人说着又跳上屋檐,似是又准备逃了。
这少年一身红衣又从张家而出,怎么看都是今日大喜事的主角。
可这又与众人预想的不同,不是说新娘要私奔?怎么现下成了个男子?
他来不及细想,绳索绕臂的穆如清已被一股拉力扯得要跌出窗外去,客栈楼下也出现嘈杂人声,想来张家的护卫已至,正与人争论着要上楼搜人。
贠朝只得拍拍穆如清的背,示意其跟着红衣少年先行,自己则返回屋内三两下拾好包袱,提气从窗户处蹿出,攀上屋檐时还不忘踢合两扇木窗,又一跃跳上屋顶,才快步于乌瓦疾驰,追起已跑出一段距离的两人。
这一程他们全由着红衣少年带路,在高高低低的屋脊上行了不知多远,眼看离城墙越来越近,可城周四壁垒得极高,想要不惊动守卫借夜色逃出并不是容易的事。
贠朝正暗自打算时,少年又拉着人跳下屋檐,沿着河堤长廊而行,到了一处满栽月季的静谧湖畔。
眼下的时节花还未放,枝叶才从冬日复苏,只长了一点新芽,在晚夜风中发不出一点声响。
“现在我们倒是可以走了吧。”贠朝见少年终是停下脚步,便立即出声问道。
他们到此地后,月色才变得明亮,与站在一处的穆如清相比,少年的皮肤有些黝黑,张口一笑,白牙就在夜里变得很是显眼,只听他说道:“我还没道谢,怎么能和你们分开?”
一听便是个会找麻烦的人。
贠朝拒绝道:“不必道谢,你将绳索解开后我们便会离开。”
半是强迫地带着他们来到此地,还要以道谢留人,贠朝只觉对方葫芦里卖不出什么好药,只想要带着穆如清尽快脱身。
“那可不成,你们这可算是救了我的命呢。”少年所指的当然是他在绳索上差点掉落一事,神情认真,但奇怪的口音还是给人以荒诞之感:“哥哥你先别出声,等一会张小姐和她的心上人走了我就全说给你听。”
贠朝问道:“什么?”
少年话说得一长,便令人难以理解,贠朝只间断听懂了几个称呼,并不能很好的分辨对方的意思。
穆如清则是疑惑重复着:“哥哥?”
他还没喊过贠朝“哥哥”,怎么上来就被别人抢了先!
“嗯。”少年听穆如清如此说,立刻占便宜回应,顺便扯下绳索带着人坐在石阶上,一身金饰在安静黑夜里发出清脆响声。
“你怎么——”
“嘘。”少年示意穆如清噤声,甚至伸出手要捂上穆如清的嘴,见状穆如清忙将后续的话吞挥肚子里,也不要少年的手碰他。
湖畔重归安静,远处的脚步声便明显起来。
怕是护卫追赶而来,贠朝也矮下身子借着枯树丛的掩映望向堤岸,又见一红衣人跑出,脚步细碎而匆忙,身姿轻盈且袅娜,这回他可瞧清了,是个女子。
回看一脸准备瞧好戏的少年,贠朝这才发觉其面貌并不似中原人,单独看来还不觉着,可与穆如清并排坐在一起,少年人那无论是锋利的鼻头还是带着些异域风情的锐利眉眼,甚至连唇形都透着野性,令他想起先前所见的异族人来。
他们同时出现在这里,是有什么关系吗?
既而一声呼喊,将贠朝视线拉回,一位黑衣人自湖面踩水而来,点踏起落间便行到堤上,一把抓住了女子的手。
“不好!”少年也自背后呼出声来,贠朝感到臂上一重,那少年人不顾绳索拉扯,上前握住了他的左臂,出声说道:“哥哥你功夫比我好,快去帮帮她。”
“什么?”
“张小姐的心上人还没来,可不能被这个人带走了!”少年指着堤岸处喊叫。
这一声似乎惊动了黑衣人,初春的寒凉晚风自湖面拂过,冷意骤然袭来,而黑衣人的目光也立即射向这藏在老枝枯叶后的三人。
还未待贠朝捋清个中关系,黑衣人已于风中瞬息而至,出手便是伸向少年。
人忽地到了面前,携风带水的招式涌着寒意从贠朝身旁错过,眼看便要抓住红衣人。
来不及细想,贠朝已出了招。
左臂藏了内力打出一掌,临到黑衣人的身畔又转向弯了指钩,将其拉回。黑衣人被截住去路后并不停顿,弓腿弧身自从贠朝手下逃离,再一动还是向那少年而去。
果然是个麻烦!
穆如清还与少年绑在一起,如此情形下便想要上前帮忙,贠朝瞧见其动作后却将包袱随手抛进他怀中,自是不用其插手的意思。
丢下累赘后贠朝脚步更轻更快,上前重新拦住黑衣人,与其比起拳脚功夫来。
贠朝方才瞧得清楚,黑衣人从他掌下脱出的一瞬,手曾按在腰侧,似乎在寻着兵器,然而他换了这身衣服也不曾带上顺手武器,才只得作罢。
即是常用短兵的,近身功夫并不一定好,他这才放心交上手。
冷风不息,玉蟾未动,两人已快速过了十招,贠朝右手不便,与人交手时有些慌忙,好在黑衣人的手上功夫亦是一般,又是为了他身后少年而来,招式间都是想要逃脱贠朝身旁的意味,反而给了其可乘之机。
但黑衣人出招却很是奇特,并不像传统那般以稳健的下盘为基借力而出,反而常常出其不意借地势之利,倒让贠朝怀疑起对方身份。
从前他在武林里未曾与这般人物交过手,看来这几年里江湖又是一番变化。
薄云行至明月前,天色忽地暗下,贠朝听得身后发出连环响动,不知少年和穆如清又在盘算些什么,可战中不能分心,他也顾不上身后,在朦胧间又与对方贴身过了几招。
“阁下从何而来?”手上动作不停,贠朝出声问道。
他这一问,对方并未回应,反而激得其出招速度更快。
不妙。
越来越快的掌风令贠朝有些招架不住,忽而右腰被其偷得一击,痛感以点状顺着腰间脉络而行,逼得贠朝僵着身子退了几步,身后人见状快速上前撑了一把贠朝,这才不至跌倒。
这一瞬明月从云中逃出,月色如水从天上倾下,哗啦照亮眼前。
黑衣人自头上裹起黑巾,遮住了面容,只余一双眼裸露在外。
这眼眸浸润在月光中,透亮得越发像是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晶莹又寒意逼人。贠朝发觉这双眼他分明见过,正是——
“嗡”得一声,精巧而瞧不清的金针在清冷月色里一晃而过,如飞虫般衔去黑衣人的遮面之物,令其瞬间暴露在明月之下。
“是你?”贠朝惊道。
一张不算熟悉的脸赫然展露全貌。
贠朝虽只见过一面,却也不会忘记:如此俊美,且异于中原人的脸,只会令人过目不忘。
“哥!”
身后的红衣少年叫嚷着从贠朝身侧跑过,于一身金饰发出的细碎声响中扑住黑衣人,不顾自己还在躲藏的情况下大声喊着:“哥,你终于来接我了!”
小黑皮为搞笑而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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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