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半月,林旗都没有来林旌院子里。府里吩咐来照顾他的下人看着面生,应是白潇重新找来的人。
这阵子的药物白潇没有刻意克扣,林旌伤势也逐渐开始恢复。除了偶尔雪下大的时候指节会刺痛一阵,再慢慢变的麻木僵直的症状会有些烦心。日子过得倒也清闲。
白潇甚至没有专门派侍卫盯着他,就连林旗也没什么动作。即便他有时外出散步,都只是有些家仆带着银两远远跟着,不会轻易打扰。
一直到除夕的那天晚上,林旗才独自来到他住的院子里。但也只是把一盏花灯挂在门边就匆匆离开了。没有发现窗旁站着的林旌。
林旌不会做手艺,经常笨手笨脚弄的自己受伤。但林旗擅长,体质也比林旌好上几倍。但即便天天说着讨厌林旌,也会在过节的时候偷偷给林旌送点什么。
今年也不例外。
不过按照往年江寻的习惯,明日一早就该收到他寄来的书信了。不知道现在的他还有没有这个习惯。只可惜自己一封都没能留下来。
几年的战乱会将书信带到哪里。如果林旗收到了,会好好保存吗。
好像回到期待明日的来信少年的模样。
也好像什么都没变。
林旌靠在窗边望着花灯和门外的灯笼在大雪中摇了一夜。
直到天边微微泛白的时候林旌才有些困意,他拢了拢手边早已变冷的暖炉,起身添了些炭火。捂着炉子到发僵的指节受热发红,才松开暖炉放在一旁的桌上。
探身将卡住窗户的叉竿取走,盖下了外头的风雪,林旌才慢慢脱下披着的大氅搭在一旁。即便屏风外的火盆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侍从来添柴火,屋内物件还是因为灌了一晚上的风散着寒凉。
林旌垂眸站着,有些发怔。
三载前淮渝开战的时间便是在新旧年交替那夜,那夜若不是他睡不着在后院散步,也许躲不开那场灾难。
从寄人篱下至后来的生活有所期,莫名发起的战乱好似打破了牢笼,却没想他们给他戴上了更重的镣铐。
现在想想,应是林旗做了一场很大的局。棋局内置换的棋子还包含了他自己。
叩叩。
屏风的木框被敲响,侍从的端着烛台的影子在屏风那头模糊的透了过来。
“公子可是要更衣?已过卯初了。”
林旌侧眸,没有动作。那人也不催,就站那等着。
过了一会,林旌从桌边的布袋拿出一枚石子扔在地上,那人便走进来将石子捡起,站在屏风旁。这是林旌与侍从们约定的“说话方式”。
林旌望着他,右手置于下方,竖着虚握半圆,左掌并拢伸直朝右手做砍状,指了指床榻后方的火盆。
——添些柴火。
那人行了礼却没动身,只是安静的等着。
林旌想了想,将右手竖立抬于嘴边,四指并拢巨指打开,继而垂下双手掌心向下伸开,又翻转为掌心向上。
——你叫什么。
“属下……”那人忽然意识到什么,止住声音。愣了一下很快就笑了。
侍从常自称为奴,但侍卫常自称属下。那人自知露馅,也不藏着。
“属下偏安,又低估林公子了。”
林旌跟着轻笑了下很快便抿嘴。
偏安属暗卫,平日在白府夜里会装成普通侍从,但反应比起一般侍从更快。隔着房门也能察觉屏风后的林旌动作。林旌想着便试探了一下,没曾想竟是偏安。
那个从前跟着江寻的小侍卫。曾因为江寻看轻林旌,后来却因为江寻而护着林旌。如今怎么归到了白潇的麾下。
林旌抬手,又很快收拢指节放下了。
适应了微弱的光亮,林旌才发现偏安今日的装束与平常侍从的穿着不太一样,倒更像是旧日时那般。
头绳简单的扎着马尾,黑衣一直束到能挡住脖颈上的伤痕,手上铁护腕包上半指,系着一根红绳。白色的外衣有些宽大,只有末摆是黑的,描着火祥云纹。白裤束进靴内,靴底边有些水渍。
打量了一番才察觉偏安已单膝跪地,将烛台置于地面,右掌覆于膝上,左手握拳紧靠在右肩前,低声道,“主子一收到消息属下便换命过来,可似乎见到的不是林公子。”他抬头,在微弱的烛光下看向林旌。
点到即止,他知道林旌一定能懂。
林旌不免有些诧异。
侍卫与暗卫不同,隶属于明与暗。且暗卫选拔也更为严苛。二者选定侍主便不会轻易更换。
对于暗卫来说,换命要付出的代价几乎同等于背叛。依照江寻的性格和淮城的形势,是必然不会同意偏安归于白潇的。
“公子,属下不属白将军。也不会归于林二公子。”偏安移下左手,手背朝下伸出人指与将指,巨指轻点在弯曲着的药指的第二指节,又向上移到将指的第三指节。待他做完这些,又握拳向下移回右肩。
是当年林旌与江寻商定的暗语。也只有在二人面前,偏安才以左拳示意无碍与守诚。
既得知林旗作为林旌的身份嫁入白府,江寻一定放心不下,也必定会派人来盯着。
但偏安是自愿请命。即便当时的偏安更亲近林旌,也不会如此莽撞。
应是江寻遇到了难以脱身的事。
“主子对江将军很重要,属下希望护下的主子不是二公子。”偏安轻声道。
既以寻到林旌,偏安便正式易主了。
林旌心下了然,却什么也没表示。只是右手握拳轻锤左臂便往床榻走去。偏安没有再说什么,抱走火盆换了些新的柴火就退了出去。
偏安有过人的辨识能力,在入白府后一定试探过林旗,但又因自己的身份不敢妄言。眼下来到林旌这边,定是白潇的示意和警示。
让偏安护着林旌,又无法轻易接触林旗。
可也正因为白潇,江寻更不会相信林旌和偏安的说辞。
一来偏安已在白府有些时日,易主忠于主,暗卫不可共侍二主。二来当年偏安亲近林旌便是因为林旌温柔,自己主子天天板着脸,也就只有林旌在场才不用那么紧张,可这也让江寻认定偏安心软。三来便是林旗,林旌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而江寻只在乎“林旌”。
其实很多话他都想问,这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望见从前小小个子不懂事的偏安都已长成弱冠模样,莽撞的样子退去,就连说话也斟酌着用词。
那他是不是也变了很多。
不再盲目固执,不会意气用事,学会统量大局,也能辨明公私。
这么多年的等待终于可以有结果,可现在连证明自己无罪的能力都没有。
你与世人皆不识我,可偏数我会爱你。
林旌靠在床榻上,望着燃烧的火焰出神。
窗外飘雪渐渐小了下来,不再大声敲打窗户。林旌望了眼窗边露出的一小片黑影便阖眸睡下了。
偏安斜倚在门外的窗框旁,察觉到屋内的人睡下了,才往回拽了拽扯出的衣角。低下头玩着手中的小木雕。
做木雕的人应是手艺很差,很多细节都没有雕出来,而且很多地方都没有削平整,坑坑洼洼的经常会硌着人,也就只能勉勉强强看出一只鸟的模样。
偏安笑了笑,万分珍视的将木雕贴身收好后才打开临走时林旌递给他的字条。纸条上只有四个字。
——小安可好?
即便迫切的想知道江寻的一切,却还是只字不提。
可这么多年了,林哥依旧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