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天色一点点变暗,林旌便靠着墙一点点将自己撑起准备离开。这时却有几人推门进来将自己扶出林旗的房间,托着他小心靠上软凳,才将他抬走。
不同往常的态度,应该是白潇派来的人吧。虽然来接他的时间像是有意为之。
想起八年前的白潇也总是表面一副温柔的模样,常是什么多余的话都不说,就在一旁把事做完,处理得当也不落下闲话。
他后来才知道,闲话之人也自然能处理得当。
那时先生不明他事,总道他来日必成大器。
这次先林旗一步来带他走,大抵是有话跟他说。不过能休息一下总是好的,也不用担心自己夜晚找不见路。
被带到的地方是白潇的偏院,寻来的医师很负责,没有刻意减量。医师离开后林旌便昏昏沉沉的睡了。
这也是他头一次觉得药物之味能安人心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察觉到木门打开的响动,应是有人进来了。即便很累,林旌还是迅速绷紧身子缩到墙边,抬眼盯着那动静之处。
休憩时易醒是逃亡带给他的保命能力。
那人进来之后也没取下毛氅,就只是站在床边看他。林旌也眯着眼没有动作。
“孤狼防卫,是言夕教你的?”白潇站在床边静静看了一会,察觉林旌还在警备状态,便开口道。“竟不觉着冷。”
林旌抿着嘴,闻言放松下来,向外挪离冷墙便继续缩在被褥里。白潇转身在一旁拉来一把椅子靠着床边坐下了。
“不是都让你离开了,何必再次入局呢。”白潇饶有兴趣的望着他。
他知道白潇有自己的计划,这个计划需要他和林旗的身份参与,所以他事先也给了林旌选择的权利。
虽说着好听,但却是一个放弃一切,只是能活下去的权利。
以林旌林旗两人的身份来看,自己应该会更好保全,也更好完成合作。
即便有江寻这个变数。但对于白潇来说这并不难解决。
想起八年前,白潇离开的时候曾说过,待出征归来,定会再赴渝城。
此话一出,先生们都以为白潇倾心哪家姑娘,纷纷猜测起来。
那时的书院基本不允许学子外出,只有追月节灯会才会放学子们出去一晚。白潇是被林旗拉出来的,他不喜外交,在身边会开口说话的除了他就是林旗。
白潇知道他和江寻的心意。
那只会是。
“终于猜到了?我确实喜欢林旗。”
看着林旌放空的眼神逐渐望向自己,白潇明白他梳理出来了。这也是他喜欢和林旌交谈的一点。
聪明人交流不需多言,但往往为利。
林旌在学堂时就很聪明,只不过因为林旗便都给掩藏了。但还是挡不住有时的锋芒外露。这次也不意外。
白潇作为将军府嫡子,少时便深谙城府之道,那时曾有意提醒过林旌。即便林旌时常躲着不愿惹事,也应小心某时聪明反被聪明误。
出头鸟,常亡早。
“你不会打算离开。”白潇抬手拍了拍肩上的雪渍,肯定道,“原来是因为林旗,所以林旗着急把他找来了。”
本来不离开,是因为林旗让自己身在白府,这样可以免去自己很多麻烦,更为翻案提供了机会,即便这样的机会很渺茫。
但是现在决定不离开,是因为林旗把江寻带来了,也达成了让他看到的目的。
他一定舍不得离开。
林旌望着他,有些自嘲。
白潇和江寻从前便一直不对付,所以他不会让江寻认回真正的林旌。这点倒是和林旗的想法一致。
不过这样白潇每日都需忍受林旗跟江寻的异常关系,应当也是不好受的。
想到这点,林旌便轻笑着开口道。
——大家都过的不如意,不是吗。
林旗害怕被拆穿身份谎言,白潇为达目的把人留下,林旌受尽冤屈也不放弃挣扎。
但是江寻呢。
他也有坚定想达成的事情吗。
白潇辨别出他的口型,扭头摘下毛氅。“你想告诉他吗?或许他不信,但不影响你伤敌五百自损一千的印证方法。”
确实是讨厌和自己很像的人交流,什么事都藏不住。
林旌望着他撇了撇嘴,从被褥上费力抬起两掌并尽量伸直,往下压了压,又抬起,重复了两次。
——帮助。
“我不会帮他,同样也不会帮你。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就算把自己折腾死,江安平都不会听你说半个字。”
林旌抬头看他。
江寻警戒心很重,遇到疑点便一定要纠查出来,有时甚至会钻牛角尖。那时林旌也劝了好些日子才让他不再刻板固执。
可谁料当年出征来的仓促,自己也因为不甘和逃避,没能让两人最后再见一面。
若是见了,是不是会改变些什么。
虽然不知这几载军旅的变化影响了他多少,但也不应如此轻易便相信了林旗编造的谎言。
林旌将其中一只手五指并拢成尖型,在被褥上轻轻转动了一下手腕。
——骗。
如何瞒天过海。
“理由是你。”白潇靠着椅背看着林旌疑惑的眼神道,“因为他太相信林旌了。”
他惦念的人,惦念错了人,还把他当成了最大的仇人。
少年人的爱慕。
林旌愣了下便轻轻笑了,他慢慢将指节伸直,抬起手掌往头边靠。白潇有些无奈止住他的手腕,将手放了下去。
知道他要将手捂在耳部,那个要笔画的词是,相信。
“你们俩对对方真是一根筋,甚至能轻易超过我和林旗。”看着林旌在倒被褥上的手比划出塔尖的样子,后又曲起十指,将两只小拇指伸出相对。白潇笑道,“是啊,世家仇恨,更不能将权利拱手让出一份。”
不知是顾及什么,白潇突然低头轻声道,“所以就只能委屈你了。”说完便立马直起身子,神色无常,“将军府不差丞相府,你有需求提了就是。但若真出了什么事,江安平的动作一定会比我们更快,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林旌静静望着他,像是在思考什么。
“以后你就住这了,我需要他做出点动作。”白潇双手食指和中弯曲,以指节对碰了几下,“既然我们没有‘战争’,那我便着手制造‘战争’。”
听见木门又传来响动,林旌深深望了一眼白潇便阖眸要歇息了。在门外的人进来之前,他听见白潇对他说。
“林旌,喜欢和爱不一样。”
“林旗是白家人,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但若想着与我相背而行,我并不介意白夫人被劫失踪。”
木门被移开的声音顿了顿,后面那话的音量白潇没有刻意压低。
他知道林旗一定是听见了。但林旗只是推开门笑着走了进来。
白潇站起,自然的抚去他肩上和发间的雪,什么也没说,拿起毛氅披在他肩上便牵着他离开了。
门被重新关上,风过时烛火也将熄。林旌睁开眼等了一会,才撑起身子拽出被褥边白潇留下的东西。
打开一点之后,他摸到了剑上挂着的剑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