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琦捧着一个小木匣子,这是他父亲的棺椁。
之前储徐良买了块风水不错的墓地,贺毅真蒙冤而死,储徐良希望他能走得痛快。
为不惹祸上身,墓碑上空无一字。贺琦只得在夜里偷偷将父亲下葬。
深秋雨寒,最近又下了几场雨。贺母的风寒又加重了,尽管储徐良走前出了一些钱给她们装修房屋。
贺琦这些天围着灶台转,扇火给她娘亲煮药。贺琦被熏得睁不开眼,药味弥漫在屋里,让她不得不开门通风。
贺母时不时咳嗽,她总觉得肺里痒得很。这药苦涩,千方百计喂下去贺母才能入睡。她这些天总是迷糊,半夜时不时醒来坐在床上发呆,突然迷迷糊糊道:
“娇儿啊!你爹走了,你的婚事怎么是好啊!自己照顾自己……”
贺琦暗自垂伤。
“娘,睡吧。我会好好的。”
贺琦重新给母亲盖好被子后又给火炉里填了些木头。看着药罐底下的余烬,贺琦打算往里面加些水,以防它死灰复燃。
白灰下的火光突然闪了一下,贺琦从旁边撅断一根木枝,径直伸了进去。
伴随着耳边哔哩啪啦的声音,贺琦闭眼吐了口气。她太累了,以往都是药房直接煮好药,她再拿回来就行了。
为了节省成本,贺琦只好自己熬药。储徐良不仅为她们修葺房屋,还给了一笔银两维持生活。
虽父亲临终托孤,但事不过三。贺琦清楚余下的日子只能靠自己,除非万不得已,贺琦绝对不会找他。
以后的日子虽不清楚到底会怎么样,但这唯一一次借助人脉向上攀爬的机会她绝对不能轻易错过。
贺琦正沉浸在日后的打算里,父母都希望她可以找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只是平凡安逸的生活虽让她渴望,但不是她如今想要的。
一个家境平凡的女儿身,不能科考,不能当官。接触不到权利,又能掀起什么大的风浪?
烧着的木棍险些烫伤贺琦,贺琦及时反应抽手,劫后余生的她盯着死灰复燃的火炉,下定决心把杯子里的水扑进去。
既然掀不起风浪,那就努力来到巨浪的顶部吧!
储徐良本来打算安置好贺家母女,再把那个孩子捞出来就离开。不料盐场的产量一夜之间居然暴涨,这属实是让储徐良有些惊恐。
盐价一直高居不下,依然有人购买。要是这盐价突然下跌,流失的白银将不计其数。
皇帝次月南巡,这事要是处理不好,自己头上的这顶乌纱帽也怕是保不住。
储徐良处理好这些后已经是精疲力竭,实在是没有心思花在跟堂官交流辩解,酉时他才分出精力来跟堂官要人。
私自释放罪犯可是重罪,两人身居高职,自然心知肚明。堂官干脆传召当日举证的考官,旁敲侧击问道考官可还有其他证据证明宋砚舞弊。
突然生愣冒出一个三品大官,善于捕风捉影的考官一下子就明白两位大人要保那个呆木头。他不假思索回答道:
“没有大人!”
堂官自知判案过于潦草,有失公允。索性把这顶帽子扣在考官头上,考官也是做了亏心事,身不直影子斜,老老实实把牙打碎往肚子里咽。
储徐良:“如此甚好,还麻烦大人尽快把那个孩子放出来。”
堂官挥手摆了摆让考官退下:“那是自然。”
“且慢”考官身没走两步就被叫住。考官转身谄媚道:
“大人有何事?小官愿效犬马之劳。”
储徐良对堂官问道:“也快到放榜的时候了,所有人的试卷都能按时批完吗?”
堂官侃侃而谈道:“科考武举乃国之选才重典,此等大事,谁若是敢偷奸耍滑,也得看他能不能遭受住牢房里的刑具。”
考官汗流浃背,不敢抬头。
储徐良:“时候不早了,还请考官早些休息!”
考官:“是!”他急忙退了出去。
宋砚醒来的时候贺毅真已经被带走,没过多久牢房里就多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家伙,听狱卒说他是纵火进来的。
他整天胡言乱语,大呼小叫得让人头疼。两人相隔甚远,宋砚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宋砚本就没指望自己能出去,当他得知自己被保释时,整个人都是错愕的,但离开的脚步丝毫没有慢下来。
之前狱卒因为吵闹已经进来揍了那个人好几次,上面下令这个人判处死刑,狱卒打得极狠,他差点断了气,在地上呜咽着,口齿不清。
当宋砚经过他那里的时候,他终于听清那个人在说什么:
“那个贪官变成鬼回来复仇了。”
贪官?哪个贪官?全金陵的罪犯都关在这里,被带走的……宋砚往后瞥了一眼他隔壁的牢间,心里似乎有了答案。
宋砚出狱的消息没几个人知道,似乎也没有人来接他。他自己一个人回家。
身无分文的他如今狼狈不堪,宋砚看着身上的囚服觉得晦气,单薄的囚衣挡不住深秋的寒风,宋砚干脆把它撕掉,**着上身回去。
宋砚回去的路上还想着怎么才能瞒住爹娘:“就说自己外出登山,不小心从山坡上滚落才伤成这幅样子。反正自己从小就是这样磕磕绊绊长大的,没少受伤,爹娘应该也不会怀疑。”
深夜宋家的大门依旧敞开着,以往这个时候应该是紧闭的。门口一直在等候的家仆看到少爷回来,赶紧上前迎接,一脸着急道:
“少爷!你可算回来了,老爷夫人都快要担心死了。”
他上前才注意到宋砚头上的血痂,惊呼得瞪大眼睛,惶恐不安道:
“少爷,您的伤……官府的人打你了?”
宋砚瞳孔骤然扩张,问道:
“你说什么?”
管家:“哎呦,之前的那个经常来讹钱的突然上门,说少爷你舞弊,还殴打官吏,已经下了牢。老爷夫人不信你会这么做,就把那个人轰了出去。可是少爷你迟迟不回来,老爷把苏逸阁下找来,这才挖出来那个人所言非虚。这些天老爷夫人到处求人砸钱,可总算是把少爷您给救出来了。”
宋砚听后心如刀绞,径直奔向屋内。宋济阳和江雯何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平安无事回来,什么都没说上前抱住宋砚。
江雯何泣不成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宋砚不敢看向他们,他怕他们如今的眼神。他最想保护的就是自己的家人,却没成想自己反倒变成了别人威胁伤害自己父亲的利刃。
宋砚委屈道:“爹!娘!孩儿真没舞弊!孩儿是冤枉的啊!”
宋砚把头埋在母亲的肩膀里放肆的哭着宣泄自己这些天的委屈。
江雯何温柔抚摸着宋砚的头,后脑勺原本柔顺的头发粘上血痂,盘根交错在一起,看起来触目惊心。
管家拿来一盆热水,家仆用热水一遍遍浇洗宋砚的头,缓慢化解掉血痂。郎中被十万火急叫来,检查过后,宋砚留下了一生也无法消除的内伤。
劫后余生的宋砚躺在床上酣然入睡,这些天在牢中,他的头痛反复无常让他夜不能寐。
喝了郎中开的药后,他的头痛缓解不少,多日来紧绷的身体终于得以舒展。
半夜宋砚下地去解手的时候,意外看见主厅依旧亮着灯火。宋砚不解,这么晚了爹娘怎么还没睡?宋砚靠在窗边打听里面的情况。
里面传来的声音此刻再次让他紧绷。小清流把之前从宋家夫妇那里贪污来的钱财,包括之前宋砚贿赂考官的那份齐齐送了回来。
完全没了之前嚣张跋扈的气焰,宋济阳之前就被小清流收拾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他好几次主动下台阶,不料对方的身子俯得更低。
宋砚透过窗户纸看得牙痒痒,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可自己好不容易才出来,得罪了考官自己的武举资格也怕是保不住,那什么来收拾对方呢?但要是小清流敢动他父母,自己豁出这条命也会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小清流想要上前,宋砚的眼睛死死盯着,不料被宋济阳伸手挡住。
以往要是遇到这种情况,小清流肯定要摆官微,你一介平民居敢如此不敬官吏!可今时不同往日。
小清流开口道:“以往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老爷您高抬贵手。”
宋济阳如坐针毡,他好几次想要站起,都被小清流劝坐。他想都不敢想,一个平民居然可以坐着面对站着的官吏,两人的地位明明相差甚大,此刻却两级反转。
宋济阳:“……好。”
小清流赶紧拱手行了个礼,回答道:“那就祝小公子金榜题名,万年富贵。”说罢他就转身离开。
宋砚躲在一旁,他听得一头雾水,小清流怎么像是换了副面孔。
他偷偷跟上去,想一探究竟。小清流没有会自己的家,而是来到那个考官的家里。考官名叫沈林。
小清流刚一进去,沈林就凑上来着急忙慌问道:“事办好了吗?”
小清流气息不稳开口道:“成了,钱都交了,一点儿也没留。”
沈林也跟着舒了口气:“那就好!”
沈林又补充道:“你见到那个呆木头了吗?他态度怎么样?”
小清流:“哎哟!我哪敢见他,你看看我的牙,都成什么鬼样子了,这要是再见到这个祖宗,我不得死哪里!”
沈林:“他要是不放过我们怎么办?”
小清流:“放心!他老子都松口了,他还能怎样?”
沈林听后觉得有道理,又不禁心疼道:“哎呀,我的宝贝啊!还没捂热就被收回去了。我心疼啊!”
小清流顺势骂道:“这小子哪里来的人脉?以为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深藏不露。”
人脉?宋砚自问什么时候自己有了人脉,居然可以让他们有所忌惮。
沈林越想越气,直接把小清流踢倒在地,咒骂道:
“你还好意思说!我差点就被你害死了!要不是你为了勒索他们家,让本官帮你作伪证,我何至于如此啊!”
沈林没解气又连踹几脚:“你还掇嗦判那个呆木头死刑!要是那个呆木头真死了,我们两个都得下牢。”
小清流连连求饶:“大人别打了,别打了。”
看沈林好不容易消了气,小清流上前安抚道:
“大人息怒!那小子以后充其量就是个武官,自古哪有武官压在文官头上的。这要是打个仗,指不定这小子哪天就战死沙场。来日方长,何必忧虑呢?”
宋砚没有再听转身离开。有人救了他,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