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觉得梅梅的妹妹真是个妙人。
她嫣然一笑,道,“难道您免贵姓阎,单字一个王?”
茉奇雅一阵一阵的,一会儿会假装自己是个大人,说一些云里雾里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一会儿又正常了,“我有个朋友,是大夫。”她说,“我小时候也得过这个病,后来就是她的老师把我治好了。”
“大概吧。”云菩想了想,补充道。
梅梅皱起眉,她问,“大概?”
船靠了岸,她立刻就提裙爬上了码头,走的太急,还绊了一下,“我只是没有再犯过。”
“只是未必是什么好方子?”梅梅倒是很敏锐。
“不错。”她回过身,“就是把肋骨剪开,看看肺哪里出了问题,把不对劲的地方切了,至于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命了。”
“但你还活着。”梅梅搂着她的妹妹。
而梅成玉很懒散地抬起手,“姑娘,你不捎我们回家吗?”
“你们怎么来的?”她问。
“当然是乘车。”梅成玉又坐起来,“你自称你也得过和我一样的病,那我们不如一起走吧,也有个伴儿。”
“那好,请。”她做了个手势。
只是梅成玉又摇头,笑起来,“我是诈你的。”她轻声说道,“难得你生了这种病,又好了起来。”
她冲梅成玉笑了笑,告诉梅梅,“但她不一定活着。”她看了眼月色,估计了下时辰,“就算侥幸在切完生了病的肺以后还活着,后边也很难熬过去,一天十二个时辰,离不了人,肋骨也可能长不好,只能切掉。”
梅梅垂下了视线。
“你们想清楚。”她提醒道,“你来过我家,要是决定了,跟我讲一声。”
“多谢。”梅梅又扬起视线,儒雅笑过。
“我出门时阿鸯还跟我说,”她叹气,“叫我讲些趣闻。”
“你要是想讲现在也可以呀。”梅成玉替梅梅回答了这句话,“她只是担心我疯起来把船打翻了而已,阿鸯会凫水,但你们两个一看就怕水。”
娜娜哭丧着脸,“我也就在我娘肚子里的时候会游,出来了我就只会走路了。”
“那你们想吃点什么吗?”她觉得时间还早,请梅梅姐妹和娜娜吃了个夜宵。
结果这顿饭吃的她胃疼。
她本意是给娜娜压压惊,看在娜娜被吓得一脸煞白的份上。
结果娜娜捧着热汤,憋出一通长篇大论,她眼睛生的像萨日朗,其他地方可能都像她父亲,天生妩媚,五官俏丽,否则萨日朗不会挑了那个男人当娜娜的爹,要是配上点翠的珠冠,模样上还是那个皇贵妃,说话的腔调和皇贵妃没有半个铜板的相似,满嘴脏话。
原本梅成雪在给妹妹夹菜,这个讨厌鬼就是这样,让她自己吃,总是吃不了两口,别人劝着喂着,才肯赏个脸,吃了两口就说累了,懒洋洋的靠着她,细细的喘着,直打哈欠。
她夹了一块酒酿蒸鸭子,“这是你最爱吃的。”她垂眸看着妹妹,“平日阿娘叫张妈妈买回来都凉了,有一股鸭子的味道,现在刚烧好的,一点腥味都没有,你快尝尝。”
妹妹懒散地起来,咬住一角,把上边的皮斜斜的扯下来吃了,又摇摇头,“也就那个样子。”她枕着她的肩,往上看着,“连累来日的国公世子夫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出来跟我吃顿热乎饭。”
“你可真讨厌。”她侧过头,挨着妹妹的脑袋,视线盯着那两个从漠西来的女孩。
她们听起来很像吵起来了,或许是漠西官话说起来就是很凶,一时间她也拿不准,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直到娜娜说了这么一句话,“嬴政嘞……混账王八蛋。”
别看掐头去尾中间的话梅成雪听不懂,前后的人名和脏话她可是听懂了。
她猜信国的语言里没有皇帝这个词。
娜娜一边吹着汤上边的热气,一通唧唧呱呱,“皇帝……王八蛋,汉……皇帝都去死。”
随后妹妹也抬起了脑袋。
因为娜娜嗷一嗓子是,“商鞅这个贱货是个贱种!”
“他讲的愚民、疲民、弱民。百姓就是锅上的一块肉,大臣最多是炒的肉片,摆了个盘,都是烧熟了的肉,在锅里和盘子里,又有什么区别。”娜娜说,“我在碗里我就比锅里的高贵吗?”
“你是在点我吗?”云菩有点后悔买了杯点茶。
这茶真应景。
“对。”娜娜居然承认了,“琪琪格说的没错,你就是觉得我们都比你低一等,可是这凭什么?”
“那我也要问你,凭什么。”茉奇雅细细品着茶,她是一个举止优雅的女孩,只是这导致她吃东西很慢,会让别人没胃口,“你会臣服于东哥,却不会臣服我,即便在我这里,你是当大臣,在东哥那边,你是当皇妃,是你觉得我是个女人,所以我不值得,我不配?我不足以服众,如果一个男人坐在这里,你们知道女人入阁拜相是一种施舍,会感激涕零,换成一个女子,你们就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只会嫌分到手的权力还不够大,是不是这个样子。”
娜娜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对啊这一切就是理所当然的。”她直视茉奇雅,“这个世道是男尊女卑的世道,是作为一群臣子士兵的女人,把身为女子的皇帝拱上了皇位,黄袍加身,父死子继是这个世间的法则,但父死女继,全靠我们冒死,为什么我们要过和秦民,汉民,乃至晋民,魏民,一样的日子?我们挑选一个女皇帝,本来就是为了过不一样的日子的。”
她当然知道她是胡搅蛮缠,甚至有些不讲理,可是她依然质问了茉奇雅,“你认为你样样都比东哥强,为什么要跟他比,为什么不能让我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茉奇雅对她报以沉默,过了会儿把茶盏撂下,一张少见的清冷小圆脸带上几分阴郁——她神情阴沉下来还是很吓人的,“所以就是我不配,东哥都可以,我就不可以。”她也有她的歪理,“这个世道本就男尊女卑,你不应当对我更宽容些吗?”
云菩也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总之,似乎娜娜像萨日朗的那一面被莫名其妙地激发了出来。
大部分时候娜娜性格像那个干巴尸,是带几分小聪明的油滑,还很怂。
忽然娜娜就支棱起来了。
娜娜冷笑了声,“在承平之年,我娘她们跟她是好朋友,谁都没比谁高贵,如今是太常元年,你拿我们当臣下,呼来喝去,想杀谁就谋划着杀谁,我们不也都闭嘴受着,什么都没说吗?”
茉奇雅咣地放下茶盏,她就是死都不肯承认承平或许真的就是杨玖,“那是她连一两的军饷,都发不出来,入了冬,别说银两了,连一碗热饭,她都找不到米,不跟你们称姐道妹,难道她直说东之东就是个种桑养蚕的渔村,自以为自己拥兵几十万,也就几十万个除了绣花以外什么都不会的织女。她没有军队,她没有官员,她甚至都没有朝廷,她就是一个渔村里的教书先生,不和你们做好朋友,她吃什么?西北风吗?”
娜娜觉得她要完蛋了。
小茉骂完就沉默了。
她硬着头皮接着抖擞起来,她知道她多半已经输了,可是气势上不想认怂,“被我吓到了吗?以前这些话我都憋着。”她说,“我害怕我会跟你一起掉水里淹死,可我还是陪你一起来了,来了,果然差点掉水里淹死。”
云菩沉着脸,又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打好腹稿。
就在她准备发作娜娜时,梅梅拽拽她的袖子,“要不我们先走了?”她不停地扑扇着眼睛,“我家还有点事,你们慢慢吵。”
“我们没有吵架。”她企图掩饰,“信国的话说起来就是有点凶啦。”
但仓促之下,梅梅说的话没那么文绉绉。
这就导致娜娜听懂了。
“喂!你个不讲义气的家伙。”娜娜很抓狂,“你怎么可以自己跑,你得带上我啊。”
这导致她一直憋到送梅梅姐妹回家后才发作了娜娜,“你为什么一定要在外边和我吵?”
娜娜莫名其妙地又蔫了,抽抽嗒嗒的哭,“你变得和我想得不一样,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这就是你的喜欢呀,我不喜欢你了,我现在讨厌你,”说着,还伸手过来拧她手臂,“非常,非常讨厌你,再也不要搭理你。”
“你掐我!”她赶紧躲。
“我就掐。”娜娜呜咽着。
这导致她和娜娜没吵起来,晕船吐了胃很疼,又忍了一肚子火回家,结果一到家,琪琪格把中午用过的碗盘堆在了水池边,暗示今天该她洗碗。
她还是没忍住对着碗翻了个白眼,冲动之下想雇人洗碗,又盘算了下自己户头上里的钱,生生的认了命,把碗盘泡在了水里,留给明天的娜娜。
只是大部分时候,她是一个运气不太好的人,喝凉水都塞牙。
比如洗个澡,竹庭都能闯进来找她,质问,“你跑哪里去了?”
“出去玩。”她不知道今天的竹庭是哪个竹庭。
“我还以为你跑掉了。”竹庭看起来松了口气,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残忍地揉了揉她刚洗干净的发。
“不要碰。”她躲开了。“好讨厌,我还得再洗一遍。”
竹庭笑起来,捏了下她的脸,“可爱。”
“我今天是出去和梅梅一起玩。”她叫住竹庭,“我听梅梅说,四公主要嫁给纪愉她哥。”她假借梅梅之口,“据说成婚后就会将皇位,禅让给纪……”她还真想不起来那个倒霉蛋叫什么,毕竟死人不值得被她记住名姓,“纪愉的大哥,叫什么我没听懂。”
“不会的。”竹庭摇头,“清歌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可是梅梅说,纪家有的是法子,逼四公主同意。”她说,“听说有许多肮脏手段,四公主会不得不嫁给他,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回去?假如四公主真的把皇位让给纪家,纪氏一直和陆氏交好,你一来就去人家院子里,杀了人家看院子的管家,我没带多少人出来,到时候一旦被纪氏围剿,我自己倒是能跑,可你有可能跑不掉。”
竹庭只是垂下眼,问,“什么肮脏手段?”
“我不知道。”她说,“梅梅也不知道。”
这是她来中州最主要的目的。
等到现在,终于等到这个时机。
暖烟一死,纪愉为了复仇,一定会跟纪悦苟且,举荐纪悦也出任官职。
和她所来的世间一模一样,纪悦是武职,一个低阶的杂号将军。
只要纪悦出现在了军中,纪愉似乎就有胆子杀她父兄。
——只要纪愉父兄死了,纪愉和四公主之间只需要一场龌龊,甚至一次口角,纪悦就会倾全力支持纪愉造反。
“你知道吗?柔嘉今天下午走了。”竹庭忽告诉她,“给你留了一箱子衣裙和一箱子首饰。”她看起来很不高兴,“是你跟清歌说,让柔嘉下江南?”
“她不去就得我去。”她躲在热水里,“我胃疼,我不想出门。”
“柔嘉此前,从没担过这么大的事。”竹庭有点不满,看来不同意这么安排。
“她很聪明,她也不要命。”她轻声说。“四姨也想这么做,只是不敢,从我嘴里说出来,就相当于我给她作保,要是不成,我得替纪鸯兜着,她就敢了,所以倒也不算是我的主意,阿娘,我们一般只同意和我们想法一致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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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宁翁主长孙忧素来爱恨分明。
时至今日,她登门拜访,仍然要摆明态度,“纪悦,我最膈应你,你个虚凰假凤的娘娘腔,太监。”
只是她确实不怎么会骂人,而纪悦又脸皮厚,怎么说她,她都那个样子。
“那你就不要来嘛。”纪悦换了装扮,她把垂到脚踝的长发剪了,现在头发只到腰间,胡乱的挽了起来,虽然有了几分巾帼的气势,可她就那一头乌发生得好,连长孙忧这种跟她不对付的小姑娘都要长吁短叹一声暴殄天物。
“我凭什么不能来?”长孙忧气冲冲地坐下,“我必须得来。”她咬牙切齿地说,“就许你的人和你一起鸡犬升天,那不可能,我的小姐妹也得一起。”
纪悦笑了起来,“那你说,你讨厌我,又有什么用,这不还是得来找我吗?”她凑上前,“长孙忧,你喜欢我。”
“我呸。”长孙忧被她说的一下子红了脸,说,“我才不是你这个虚凰假凤的变态。”
“男人从军,都知道要找老乡,要叫上兄弟,”纪悦逗了逗长孙忧,命侍女奉了茶,“俗话说得好,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
她捻着茶点,沉了脸色,“往日里,你们和我走的近,你们和她走得近,我们掐的像个乌眼鸡,比谁的衣裙贵重,谁的发饰精致,谁受父母疼爱,说到底,这些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依我看,这官职将位,才是最有分量的,是骡子是马,能不能干得了这种活计,才算是真女子。”
“她在胡说八道。”长孙忧自然要给纪悦这冠冕堂皇的话拆台,“她就是不服气,她的丫鬟,偷偷趁冬天游过了河,跑到了关外,一转身,如今就是堂堂的四品大员,你呢,一袭白身,就算日后靠夫靠子,有了个诰命,也不知道要熬多少年,哪怕熬了出来,说不准人家熬成了宰相,你的夫君,给人家当马凳都不配。”
“那么多糕,没有你合意的?”纪悦无奈的看着长孙忧。
韦则则憋着笑。
她来京本是议亲,天塌了的事也就是在纪二小姐跟和宁翁主里选了一个跟,结果被另一个欺负,也是没想到,稀里糊涂的,事情就到了这个局面。
除她以外,还有不少来京议婚的小姐,也懵懵懂懂地被卷进了这桩事,甚至有几个都没来得及选一个追随,和她一样,茫然地站在纪二小姐与和宁翁主之间,看她们拌嘴。
和宁翁主当然说话还是那么凶,“我又不喜欢你,我就是不会替你说话。”
但韦则则又觉得,和宁似乎跟纪二因为她不能理解的莫名其妙原因和解了。
“那你就别吃我家的糕。”纪二很认真的斥责着和宁。
和宁压根儿不搭理纪二那一套。
每次都是,她俩得吵上一会儿,吵完又莫名和好。
“不吵了。”纪二先说。
“说正事。”和宁道。
“我不是在与你们胡闹。”纪二正经了起来,“不论你们父亲的官职,你们出身门楣的高底,总归,我们认识一场,你们要走,我不留,我们只是没有缘分,你们要留,这也是一条险路,我不能承诺你们,日后必然有着荣华富贵,只是漠西信国的那些女子走成了,她们祖辈只是江南的绣女,勾栏的歌女乐伎,当年秦淮河畔出了名的头牌昭阳郡君周诗诗,摇身一变,还被追赠了个皇帝,我见一线光,一抹生机,你要愿意追随我,我也绝不亏待你,倘若来日大事可成,你们的画像,会被挂在凌烟阁,你们的名字,也会被史家铭记。”
说罢,纪悦又拈起一块糕。
那一抹生机不止她一个人见到,听到,更不止她一个人憧憬过,就连和宁都沉不住气,先来找了她。
当然,那何止是生机,是官职,是权力,是泼天的富贵。
为何有人嗜/赌,哪怕倾家荡产,也难以自拔?
因为赌这一把,真的只需要极小的代价,获得的却是不世的权力。
这就是为何江南士林的学子,倾家荡产读到五十岁,也要考个秀才,官身就是菩萨的金身,考中了,从此就是观音,视线之下,万事万物,皆是刍狗。
如她所料,没有一个人离开。
反倒蔡三问,“那我们要在何处相见?”
“我们只是结社吟诗作对,”韦小姐说,“下了拜帖,结伴而行,寻一处幽静地方,对着山水,才有诗情画意。”
“我倒是有一处别庄。”长孙忧这才慢吞吞地说。
平日里,萧笙和梅成雪二人因为生的狐媚总挨她们挤兑,忽然间不再想谈婚论嫁之事,她一时只觉得这梁子结得冤,还不好化解。
但梅成雪还是说,“我倒是通晓几分园林。”
“就当我是来教你们打扮了。”萧笙十指都涂了凤仙花的色,“带你们做些花冠。”她说,“也好买一些金呀银呀……铁呀的小玩意。”
娜娜的观点是她这个人设的观点啊啊啊啊,云小狗1.0的时候那不还是一锅乱炖嘛,大家都夹着尾巴做人,2.0她在自己家触发了一波大奥副本,肯定大家想法什么的都会发生一些变化,文章里主要角色都是女孩子,她们从喝汤变成吃肉,当然适应的非常良好()
云小狗:我的计划是A,备用计划是B,再不行我准备C,再不济我们走D
最后:E(四公主和她一起用50毫升水和了十斤的药赐死了老纪她哥,老纪的经典点评是啊,冒泡了,啊,碗底都烧穿了,啊你们和面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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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