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吴长官的嘲讽,陈栖忆冷冷一笑,深邃锋利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嘴唇轻掀:“长官,虽不是真的皇家信件,但你又是如何得知,你又为何要来江州,为何要专门来见我?”
细细思忖下来,这件事疑点重重。陈栖忆此时因为激动,面色都渐渐有点发白,呼吸急促起来:“吴长官,十三曹是为皇上办事的,不是来阻碍御史台的。你借着为民除害的名义来见我,实际上居心叵测,实在不简单。不然,你又为何提到登闻鼓?是有人故意撺掇你的,是吧?”
“再者,你如此掣肘我,不过是为了废御史台,但那也不过只是一个御史台。十三曹权势滔天欲反的名声没有变,无论是太尉那里,还是大理寺那里,都会趁虚而入,他们为了名和权,只会百般阻挠你。吴长官,到头来你处心积虑,也不过是去了御史台,最终你反而会落入四面楚歌的境地!而皇上,只会愈发忌惮你们!你费心良苦,也不过只是一个御史台和一个我罢了!”
吴长官的心思被这年轻人猜了个正着,不由大骇,皱纹都好似在发抖,眼神倒还算清明,强作镇定:“陈大人你……好!如此大才,皇上何德何能,竟有你这样一位人才!”他脑中疯狂想着对策,知道今天不是一活就是一死。密探信件,这是何等大罪,要是面前这城府极深的御史大夫借题发挥,自己只有一死,十三曹的地位也将不保!
陈栖忆松了眉头,望向远方:“近来江州事多,我不好抽身。朝廷那边的事我也不在身边。但决曹长官今日突然来访,确实让在下颇感不安。如今事已至此,吴长官也没有挽回的可能。只愿你以后继续和和气气,不要给御史台惹麻烦了。”
他的语气一下子缓和下来,这让吴长官又是一惊,想着这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勉强回答:“我已没有机会,陈大人,还要如何?”
“我的如何,就一个条件。”陈栖忆的目光再次变得如炬,燃烧一般的炽热熊熊蔓延开来,直直朝向吴长官,“请吴长官老师说出来,究竟是谁,在你背后指使。”
吴长官料到他会这么说,沉沉望着眼前之人,久久不语。
陈栖忆也不着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半晌,吴长官年老的嘴里终于吐出一句话:“我不知。”
陈栖忆显然是不信,他呵呵笑道:“别逗了,吴长官,事已至此,你没有隐瞒我的必要。”
“真的不知。”吴长官坐直了身,方才陈栖忆短短几句话就揭穿了他的大计划,现在却能完完好好地坐在位置上与其平和交谈,可见心胸之大。
“敲登闻鼓的本来只是无名百姓。”他道,“陈大人说得很对,我确实做了错事,因此如实说出,并没有造假。”
陈栖忆识人术极高,盯着他看了一会,见他神情诚恳,不似作伪,不由内心疑惑起来。
在他看来,吴长官行事谨慎,照理来说不会不知对方身份就来江州见他,这实在太奇怪了。除非……吴长官求功心切,实在想早点解决御史台。
但……陈栖忆沉着脸凝视着面前的人,御史台与十三曹各司其职,他确实没必要无缘无故就来。
那究竟是谁?是谁这么有手段,不仅知道江州的事,还洞察人心,知道吴长官的行事动机?
吴长官一手持杯,一手摊在桌面上,以示清白。嘴唇微动:“御史大夫我不说瞎话,如今半条命都不保,我如何……”
“我知道了。”陈栖忆锐利的眼神猛地放松下来,还伸手拿了杯热茶,润了润唇,淡笑道:“吴长官来都来了,虽说原本是向着我的,但终究还是要解决案子,是吧?那不如这样,你且听我一言,与我一起,也好回去给皇上有个交代。”
吴长官瞪大了眼睛,声音微抖:“你放了我?”
陈栖忆一脸温柔,轻声道:“吴长官好歹也是决曹先生,哪里有这么不懂事。如今一次,定知你已经知晓其中利害关系。”他知道吴长官这人虽迂腐又狡黠,但终归不是坏人,对朝廷还算忠心,能力也还过得去,何不留下来为自己一用,免得再回去在皇上面前说些谗言。
“怪哉,你明明知就今天这一回,你就可以……”
陈栖忆摇摇头:“大人什么话。你来,最终目的也是为了解决案子,这自然是极好的。在下又何必为难长官呢?”
吴长官眼里模糊了一阵,随即仰头哈哈大笑:“不愧是陈大人,不愧是皇上亲选的人才!哈哈哈!陈大人之胸襟,在下自愧不如。”
“过誉。”陈栖忆也随之一笑,“我已坦诚心里,长官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吴长官连连摆手,心中虽不能全信这御史大夫之言,但不由对眼前青年人多了几分钦佩,自知大势已去,也就不多说什么,只道:“老夫一切都听陈大人安排。”
“如此甚好。”陈栖忆啜了口茶,笑道,“那在下就不客气了。长官晓得刘乡绅吧,听闻是个大豪杰,手下做过坏事无数。我已派人去查过,因此手上已有一些他的把柄。”
吴长官是个聪明人:“陈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去查?”
陈栖忆略略颔首,道:“也不全是。那刘乡绅是个狡猾的,我的几个属下皆不能埋伏太久。况且,这是容易兴师动众,我不好直接动粗。是以还想麻烦吴长官这几天暂且留下,帮我盯着刘乡绅,切记不能让其跑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报给我。”
吴长官见他语气已把自己当成上者,不由心中有些不悦,但也知他心思缜密,脑中肯定已有方案,于是暂时抛开这些尊卑理念,没多加思考就答应下来。
陈栖忆笑了笑,如清风明月般好看,开口道:“长官有劳。”
二人结束谈话时,已至未时。陈栖忆觉得甚好,当即把吴长官留下来吃饭,饭后吴长官这才离开。
送走了吴长官,陈栖忆心下稍安,不由多了一丝愤怒。
他变了脸,刚才笑意盈盈的表情马上如夏雨突来一般变得阴冷,犹如天空卷起重重乌云,被狂风席卷而来。
他咬牙切齿,一手紧握半凉的茶杯,由于用力,骨节段段突起,他一字一顿:“池念森呢?”
属下立马来报:“我们一直紧跟池公子,他如今正在芳心阁吃油泼辣子面。”
陈栖忆冷冷一笑,“还有心思吃面?”
属下见自家大人语气不好,立马识趣道:“那属下就叫他来。”
“不了。”陈栖忆恨不得一口吃了他,极力忍耐怒火:“我亲自去找他。”
与此同时,芳心阁这边。
池念森坐在一家小木桌前,身边人声闹哄哄,这是因为芳心阁口碑不错,不少人是这里的老顾客了。池念森就是看中了这一点,现下他桌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油泼辣子面,正欲拿箸,结果脖子一疼,他大惊,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强硬拖入芳心阁边上的黑巷中,这人也不管池念森腿脚还伤着,就将其抵在墙面上,力道颇大,池念森不由为微一吃痛。
作恶者此时怒发冲冠,简直比得上那一碗刚出锅的油泼辣子面。
陈栖忆红着眼睛,恶狼一般幽绿的眼神盯着他,声音却方的极低极低,甚至有凉气传来,正扑在池念森紧张的脖子上,使得他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蛇信吐丝般在这人耳边轻声道:“登闻鼓?李肃?还有……密旨?”
池念森是会害怕的,听见他这么一说,不由微微一动,强颜道:“大人说什么?在下愚昧,听不懂。”
毕竟心虚,池念森说着说着就不敢看那人眼睛了。
陈栖忆此时气的爆炸,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人给剜了:“嗯?说话!”
池念森失笑,不由担心起来:“说什么?”
那人粗暴得很,立马就从带中掏出一把匕首,在手腕上转了一圈,狠狠对着池念森咽喉!
“你、干、的?”
对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直接对上他眼睛,黝黑而平静,但又平添几分惊悚。池念森呵呵笑道:“你要杀我?”
陈栖忆还是像恶狼一样盯着他,显然是气到了极点,不说话。
池念森知道此事瞒不过去,但他也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心中恐惧不甘交加,面上却不动,也盯着他:“就这么确定是我?”
陈栖忆握匕首的手又重几分,声音还是冷得刺骨:“狡辩么?不是你还能是谁?”
池念森嗤笑道:“我这几天都被你的人看管得严严实实,根本没有机会出去干你说的那些事。你凭什么就怀疑是说我?”
陈栖忆不信他,冷道:“罪加一等,还不认。”说着,匕首就触到炽热的皮肤,微微一错,脖间就划出一道血痕。
池念森声音微抖,揣测着自己还能活多少时间,头向一边一侧,回答:“陈大人这里杀了我容易,给我善后,就不是件简单事了。”
陈栖忆凝视着他,眼底结了层薄冰似地凉,“随便一项就能诛全族,呵,景初,你在和我讨价还价?”
脖子间的凉意和痛意双双传来,池念森回瞪他,轻喘道:“陈大人要我如何?给我下刺肤草,伤我心胸。”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干脆开始翻旧账:“我又做了什么?让陈大人你这般厌烦我,嗯?”
他越说越生气,心脏突突地跳,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的确委屈,自从这姓陈的死鬼出现后,自己就没一天安生日子可过!真不知自己上辈子和他犯了什么冲!
“呵,然后呢?”陈栖忆冷道,“这就是干这些事的理由?”
池念森不甘示弱,也不管就悬在脖间的匕首了,吼道:“陈大人听闻还是皇上亲自选出来的呢,这么多天了,你有认真破过案吗?你有为了江州百姓付出过什么吗?无非是一次又一次的分心分神来烦我,我倒是成了那个千古恶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干,就要给你这死鬼背锅!”
陈栖忆愣了一愣,竟是没想到他这么说。
风好似停止了一瞬,树叶不受控制的沙沙乱下,空气凝固了……
一切心酸都化作心中的一道刺,眼泪就要凝在眼眶,一滴热泪好似只需一点点刺激,就能涟涟而下。
陈栖忆眼角逐渐蔓上红色,蓦然明白了什么,只呆呆盯着面前人看。
“你就是这样认为我的吗?”他道,声音还是冷漠,但颤抖的尾音出卖了他。他在难受。他操心了这么久的王朝,他辅佐了这么久的皇上,他等了这么久的人,就在这一刹那,被眼前这人狠狠击破,不留一点余地,如梦境破碎一般绝望而无助。
原来,他是这么看自己的吗?
原来,自己在他心中就这么不堪?
池念森回看他,心里像被榴莲皮滑过一样杂七杂八,一时间连口齿伶俐的他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待你如何,不好吗?”
池念森眼中的流光一闪,看着陈栖忆哀伤又愤怒的眼神,略有点不自然地别过了脸。倒不是不好。供他吃穿,给他看病,但这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想要什么……
池念森眼中眸光点点,猛然,他用手一推,还未全部养好的身体使上了最大的力气,就将木然的陈栖忆用力推开,反手抽走了他的匕首!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一瞬间,匕首已牢牢横在陈栖忆脖间,他略微一动,血痕就此出现。
“敢动一下。”池念森冷道,“你们大人没有活路。”
其他人皆是诧异,没想到这纨绔还来这一手。陈大人还被束缚在他怀中,没人该轻举妄动。
陈栖忆这才从海底惊醒,回过神来,眼神模糊而又清明,目光一瞟!
“好,我知道了。”他坏笑道,对你这种人,要待你如何!”
他背脊发力,欺负池念森本就不会武功,身体还没好全,就将自己从他怀中如活鱼般脱走,反来一击!
池念森大愣,果然又是自己忽略这小子的实力,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到陈府,谁晓得这人什么时候发疯就不放自己出来了。
他所干这些事也无非是想妨碍陈栖忆,后果是什么他不太清楚,池念森知道自己考虑不够周全,没想到他会怎么反击。
眼下情景更加危机,看那人似乎是动了真怒,若是如此,自己还当真斗不过他……
对不起!来晚了,还是单更……这两天都好忙,明天尽力双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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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觉碧山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