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栖忆看了他一眼,见对方笑得可恶,便知道他是在想点什么,很是鄙夷:“池公子没进过官场,有些事情不知道很正常。”
池念森涵养佳,见他嘲讽自己也不生气,只道:“得了吧大人。我没见过你反应这么大的。若不是这人有点来头,你根本不会皱眉。”
“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池念森反而还疑惑了,“这是你的事啊。我一个纨绔,插不了手。请吧,陈大人。”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纨绔,陈栖忆一开始还信了几分,后来见这人脑子极聪明,不像是猪头猪脑的普通花花公子,于是他现在说这话陈栖忆都懒得听,说:“得了吧景初。我没见过你笑这么不怀好意的。若不是这人和你有关系,你根本不会幸灾乐祸。”
池念森微微一愣,随即“哦”了一声,觉得有趣,道:“大人厉害,在下还能说什么。不如快去收拾你的烂摊子,我可不想被人连累。”
陈栖忆剑眉竖起,这人真是,本来破案就烦,还在这边乱说话,不知好歹。
他越想越生气,恨不得现在就和池念森来一架比个雌雄,但吴长官又确实就在外面,他不好弄出特别大的动静来,只能低声恐吓道:“你想死?”
这人好不知检点,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大:“啊救命啦,有人要行刺!我一个良家少年,手无缚鸡之力,竟被某人绑过来,不让人活啦!”
他声音放得极大,语调却慢慢悠悠,明显是根本不怕陈栖忆的恐吓。幸在酒楼里的人都去外面凑热闹了,竟然也没人注意到池念森的发疯行为。
“你小声点。”陈栖忆又皱了眉,“你不想让我活啦。”
“什么话……”池念森很是生气,“我堂堂正正一真君子,这辈子没干过杀人放火之事,陈大人这样冤枉我,让我好难受啊。陈大人……”
他夹起了嗓子,陈栖忆立马不愿理他了,刚才还说自己是纨绔,现在又说是真君子,道貌岸然。
结果没安静一会,麻烦又接踵而至。
正午时分,青山宜人,绿水逶迤,但平静下永远暗流涌动,这一年,冥冥之中,池念森预感,本就不是个佳年。
正巧一阵风吹来,吹走岁月一般也吹进了一人。黑纱蒙面,乍一眼看去,竟有点瘆人。
“事干得怎么样?”
“回公子,信在这。”
池念森惊道:“呀,没想到这人还写了回信。”
“公子我看他八成是信了,”面纱男小声道,“他没揭穿我。”
池念森抬眸看他,二人正处在一处隐蔽之地,身后是暮色丛林,前方有城墙遮挡。他方才借着小解的名义出来逛,正好就和他接了头。
“你确定?”
“自然。”那人见四周无人,揭下面纱,露出一张平平无奇却意外异常的脸,“公子,这次我帮了你,下次……”
池念森朝他一笑:“刘乡绅的事,你放心罢。”
李肃大喜,立即拱手:“多谢池公子。在下、在下甚是感激!”他激动异常,就要弯曲双膝,就要跪下。
池念森连忙扶住,“这是做什么?”
“在下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公子!只能、只能下跪来报答公子的慷慨情谊!”李肃满脸欢笑,显然是把池念森看成恩人一般对待。
池念森失笑:“什么话,不过举手之劳。我才要感谢你,敢为了此事造假官府文书,换脸破声,这才叫厉害。”
这是真的,李肃前几日被放出来后就与池念森串通好,池念森本以为这小子要钱要权,没想到他奇怪得很,竟只要那刘乡绅得到报应,别的一律不求。池念森问过他为什么,他只说:“在下地位卑鄙,不求有功,但求不悔自己的初心,能为百姓们做一点事就是此生圆满了!”
池念森愣了一愣,硬是没想到原来还有这等善良之人在世上,不由对这读书人多加了几分赞赏,道:“你的心意我了解了。你所言之事,尽数交在我身上,你不必担心。”李肃郑重地点点头,意识到自己穿着奇怪,便不在多留,迈着轻步就此离开。
池念森看着他走后,拿着手中的信,心中复杂之感油然而生。
他腿还不算很方便,如今不能跑,一想起这是谁干的他就来气,因此总想给陈栖忆点颜色看看。这封信,也是他说要送的,就是为了让陈栖忆心思扰乱,就是为了添油加醋。
这人如此高傲,不让其受点惩罚就不是他池念森的性格。
他这般想着,手指触了触的发热的信封,见四周无人,便将其打开。瞧瞧陈栖忆究竟给他写了点啥。
方才李肃说陈栖忆信以为真,实际上池念森不觉得,毕竟李肃的伪装还是太过粗略,陈栖忆何等聪明,自然一眼就能看穿。
因此,不求他相信这就是皇上写给他的,只求不认出自己来。
李肃这点本事还是有的,池念森打开了信封后,不由微微一乐。
上面写着:
有胆量,演技绝佳。
池念森匆匆扫过一眼,就将信封藏入怀中,确保不会被发现后,这才慢慢走出来。他现在被人看守,身边总有人在暗处跟着,但他也不怕,大步走着就进了陈府。
陈栖忆等了他些许时间,毕竟是御史大夫,架子还是摆在那里的,一见他他就责备道:“怎么这么慢?”
池念森也不应他,往他对面一坐,便开口:“你个怂包。”
陈栖忆无缘无故被骂了一句,怒从心来:“我看你是真是不想活了。”
池念森丝毫不慌,大大咧咧地往后一靠,悠悠然道:“怎么,不是吗?吴长官正找你呢,做什么不去?”
“人家若是想见我,自会来找我。”陈栖忆道,“何必着急。”
“哦,也是,毕竟你官位比他高。”池念森笑里藏刀,“可是,他已经来了。”
陈栖忆挑挑眉,“嗯?”
池念森努努下巴:“喏。”
陈栖忆依言往后看,果真见吴长官就站在不远处,正徐步向他们走来。池念森率先起身:“吴长官,久仰大名,在下池念森。”
呦,反倒介绍起自己来了,这么想表现啊。陈栖忆冷着脸,一言不发。
“听过。”吴长官行了个礼,表示尊重。
池念森知道自己现在地位不高,也不想作妖,干脆说道:“吴长官是来见陈大人的吧。那在下就不打扰了,你们聊。”说着,就往门外走去。
“末官见过御史大夫。”吴长官面色淡淡,一双始终置身事外般无颜无色的眼低垂下来,让人很难揣测他的心思。
陈栖忆知道对方是假客气,以他现在在皇帝面前的名望看,自己反而还处在劣势。但官位毕竟高,这人气度倒是不小,说话不卑不亢。
客套寒暄后,吴长官直截了当地进入话题:“陈大人在江州办事还算顺利?”
陈栖忆:“一点小波折,长官放心吧,很快就能解决。”他话说得隐晦,其实两人心知肚明,二人是什么关系。
陈栖忆也知晓,他不过这么一个月不在朝廷,十三曹就开始闹事。先是上疏表示:云州冬夏交替之时水患严重,河水泛滥,御史大夫独自在那边实在危险,户曹请求派人前去帮忙治理,也好大人早日归来。
这份奏章写得恳恳切切,格局颇大,皇上很是高兴,当即就决定派人去云州。陈栖忆得知消息后,立马又上疏给皇帝,说自己这里一切安好,水患已基本解决,不需要户曹的人来。
他话说得很明显,意思就是我御史大夫办事,你们十三曹插什么手。
户曹原本想派人过去监督陈栖忆,也好邀份功过来,见陈大人语气坚决,自知理亏,就不多说了。
但等陈栖忆到江州后,又出了戏子一事。
十三曹于是又开始闹事。
先是词曹站出来上疏说这件事关乎百姓人身安全,必须查得清清楚楚,若有必要,词曹也可介入调查。皇上觉得陈大人能力强,自己能决定,嫌他们麻烦,就没同意。
但好巧不巧,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陆小少爷一个冲动赶在陈栖忆先前管理此案,这下,麻烦又引到陆家来了。
最近陆家也不太平,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让这个案件与自己有牵连,但十三曹步步紧逼。黄阁、决曹同时站出来说,此案御史大夫处理不当,理应惩处。并且,若案子复杂,黄阁、决曹、词曹、大理寺、御史台都可帮忙介入调查。至于陆家,东曹可以进一步解决。
好,原本一个普通的案子,就是因为有十三曹搅和,变得一团乱,牵入了不少达官贵族、王侯将相。
陈栖忆差点吐血,怪只怪那自己没把保密工作做好,竟然十三曹知道了这些事。但,自己明明没说过一个字,到底是哪个不识眼力见儿的,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猛然间,他又想起了今早收到的那封信。
“大人,你还好吗?”吴长官见着御史大夫和自己说着说着眼神就阴暗下来了,以为受了什么刺激,连忙询问。
陈栖忆忙一抬头,连道没有,长官见笑。
可刚刚连起来的思路又断了,就好像尘埃一般,明明就在眼前,但风一吹,却始终找不到。
“没事便好,那就,咱们继续?”吴长官笑道。
陈栖忆颔首:“吴长官请说。”
吴长官也随之点头:“是这样陈大人,原本你很快就可以从江州回来,但是你也知道,这里出了点事。皇上那边始终放心不下,就让我来看看。要是需要什么帮助,大人可尽快向决曹提。”
其实也没错,决曹本来就是管人头案的。但此人行动不明,莫名前来,这就让陈栖忆弄不清楚。
难不成,他有什么目的?
难不成,只是为了帮自己?
一切都难说,陈栖忆觉得现在情况复杂,也不多说什么,道:“长官有心。此案现在已有头绪,御史台这边已经在权利调查。长官辛苦,还来亲自跑一趟。”
他话没明说,吴长官自然也摸不清这是欢迎他还是干他走的意思。但他来本就是有事情的,于是开口:“此案是一事,但还有另一件事。”
“长官请说。”
“就是近来有民众敲登闻鼓,意在诉讼江州有个叫刘乡绅的草菅人命,无恶不作,还劳民劳财,修建房屋。陈大人知道么?”
陈栖忆大惊,心知不妙,呼吸都乱了一瞬,不过他很快调整好,面色如水:“吴长官说这事?不错不错,是有。不过长官请放心,此事我也在全力调查中,刚刚还和那刘乡绅的儿子,叫刘启的,一同约了。”
吴长官目光炯炯,深渊般盯着面前年轻的御史大夫看,道:“陈大人真的有在为此事奔波?”
陈栖忆丝毫不慌,将他如炬的目光从容接下,点点头:“自然。出了这么大事,哪里有不管的道理。”
吴长官呵呵冷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沧桑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无形中给人以很大的压力。陈栖忆差点以为自己的猜想是错的,若是他真的知道那封信的事,绝对不会说出来,因为信上的内容无伤大雅,没有说的必要。
但他现在表情很不对。
吴长官冷笑道:“我直说无妨。今早陈大人是否收到了一封信?”
陈栖忆面色沉下来,没说话。
吴长官凝视着他,目光好像要把他穿透:“信根本不是皇上给你写的。”
陈栖忆面色没动。
吴长官混迹朝廷多年,一看他这表情,就说明他知道。他顿了顿,接着说:“陈大人既然知晓这信不是皇上写的,送信的人也不是御史台的,为何还给他回信?”
陈栖忆:“吴长官当我没动手吗?你大抵可以去看看,李肃现在在哪里?回清坊又如何了!”他说这话时眼神阴冷,目光如鹰。
吴长官呼吸一滞,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人。
陈栖忆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震惊、愤怒、悲慨,却唯独没有恐惧。
知道皇家密信的消息,被识破后竟然没有恐惧!
陈栖忆同样不敢相信,狠狠盯着吴长官,就是要看看,这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到底想做什么!
“聪明。不愧是青年才俊,御史大夫。”吴长官嘲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