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栖忆道:“明日便是太子大婚,皇帝宣布五日休沐,所有人都认为是好好放松的时候。”
池念森领会,在其他人放松之时,也正是幕后人动手之时,而这个时间,他们也方便调查。御史台是国家的监察机构,这方面的内幕会知道的多一点。
但眼下的事,还是要把宁承运送回去。
宁承运眼泪汪汪,有点委屈道:“连你们也不要我了吗?”
“啊,没有。”池念森解释道,他蹲下来摸宁承运的头,“端王王子需要回去。”
“我去不去端王府也无所谓,他们不管我。”宁承运回答。陈栖忆在一旁冷眼看着,带着审视意味地上下打量宁承运。
宁承运不把端王府当做自己的家,池念森想,到现在了,也没有人出来寻找他,宁承运在端王府就真的这么不受待见吗?
但是他还是莞尔道:“王子这种话说不得,怎么会不管你呢。”说完,给到秦飞一个眼神。
秦飞立即明白,拉起宁承运的手便往外走。宁承运终于不反抗,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池念森,眼神里充满无辜,好像真的就是一名饱受欺凌的孩子。
池念森回之以微笑,直到人影消失后,他的面色突然冷下来,喃喃道:“这宁承运,心机倒也深得很。”
“这孩子眼神很深,你把他从天牢里带出来时,他也许是真晕,但后面的,全部都是在装。”陈栖忆道。
池念森一个眼神看过去,陈栖忆是怎么知道是他把宁承运带出来的?
陈栖忆缓缓说:“包括,你把他送到太医院时,他早便醒了,真是没想到,这孩子的演技竟能瞒过孟太医。他装做自己看到幻境,就是想要试探我们是否要杀他。”
“还有,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不是舍不得,而是想看看我们是真的对他好。”池念森接着他的话,忽而惊奇道:“所以,你故意散下香,也是在看他的反应?”
而不是为保护我?
“算是吧,这孩子从小疑神疑鬼,也不能怪他。陈栖忆笑,“不过,他当时如果真的伤到你,我可就会下杀手。”
池念森一怔,避开他的后半句话,答道:“那就说明,宁承运被下的香还不是很多,至少暂时不会闹出人命。”
陈栖忆:“当然不会,对方也没想真的把端王王子搞死。但对方能把郁金水香与油彩混在一起,并且带入宫中,也是他厉害。”
“可是有问题的不是香,而是加在里面的东西。”池念森道。
“不一定,如果照你所说,那为什么偏偏选的是郁金水香,而不是其他的香,又为什么这个郁金水香是出自凝香馆的?”
池念森又是一怔,难道这郁金水香有什么特殊的来历?
“明日去凝香馆走一趟。”陈栖忆道,带着一点商量。
池念森点点头,也就只有这法子,随后转身道:“陈大人,告辞。”
陈栖忆调笑道:“去哪里,要回你的废墟吗?”
池念森脸一僵,竟是怎么也迈不出脚了,只得又回身,干巴巴道:“我去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
“呵。”陈栖忆也不拆穿他,换了一副恳求的表情,“池大人何不在此留宿,陈某定会好好相待。”
池念森撇撇嘴,一方面自己真的没地去,另一方面自己也是陈栖忆的恩人,既然对方都把姿态放得这么低,成全一下他倒也没什么。
于是他很不要脸地说:“那就多谢陈大人照顾。”
听闻他这一句,陈栖忆差点没喷饭,笑吟吟地把池大公主领进房中。
两人心中都藏着点小心思,池念森更觉别扭,毕竟上次确实是自己先闯入陈栖忆房间的,所以他想把这段往事彻底毁灭。
不想陈栖忆率先开口道:“池大人,我看上次的那个玉屑膏挺好用的,你还有吗?”
池念森愣了一愣,马上回答:“有的有的,陈大人想要吗?”
陈栖忆笑着点点头,坐到软座上,伸出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池念森随着他走上前,拿出药罐,却不由自主地主动打开药罐口,为其抹药。
丝丝冰凉穿透皮肤,传到身体处处角落。其实一点也不疼,但陈栖忆为了找点乐子,便装的龇牙咧嘴,小声呻吟:“啊,伤口好痛……”
池念森淡淡看他一眼,手中没放轻,反而愈来愈重,道:“痛便忍着,陈大人连这么点都不行吗?”
陈栖忆一哂,不装了,收起嬉皮笑脸,看着池念森,眼中星光点点,道:“池大人你手艺真好,我竟然一点也不疼了。”
池念森没看他一眼,结束后他收起药罐。像在自家一样:“陈大人,明日再约,早点安歇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回房间。
次日。
二人趁着鼓声滔天,来到凝香馆。不止宫里,外面也是热闹得很,太子大婚也是难得大事,但凝香馆上午不接客,自然就冷清些。
因为乔装打扮过,再加上陈栖忆不缺钱,上下打点,很快就破例进去。
“公子可有哪位相好的姑娘?”管事妈妈迎上前,对陈栖忆说道。
池念森当做不认识他,只坐在角落点杯小酒,目光环视着,心想这里恢复得不错。如今看管事妈妈这副油光满面的样子,生意兴旺啊。
“月琴小娘子。”
管事妈妈一听,月琴是这里的头牌,不知道多少人想看到她的惊鸿舞姿,只是如今还睡着。陈栖忆干脆利落,扔过一袋银子。管事妈妈这还能说些啥,连忙点头称好,恭顺领着他走。
池念森见陈栖忆上了楼,便收回目光,照样低头闻闻酒,这次香气醇浓,看来是没兑水。
池念森本人不怎么喝酒,纯纯是为拿着酒不显得尴尬,他刚把酒杯放下,转头看向窗外,映入眼帘的不是市井之色,倒是一张稚嫩脸庞。他一惊,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见那张脸朝他一笑,纵身跃进,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正是宁承运。
“端王王子。”池念森回过神,启颜道,“真是给我打了个措手不及啊。”说完,叫了两碟小孩爱吃的零嘴。
“失礼。”宁承运坐在池念森对面,丝毫没有昨日那副惊恐模样,“池大人为何来此?”
池念森不得不怀疑宁承运之前在他面前的种种,皆有演戏成分。他也不甚恼,回道:“端王王子又是什么原因?这里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宁承运看着他,笑道:“来凑个热闹吧,看见池大人在此,自然是要上来好生感谢一番。”
“感谢倒是不用。”池念森回答,“王子有心,池某便收下。”
刚才与宁承运的对话,池念森就基本确定,宁承运是那种骨子里很韧的人,能屈能伸,忍辱负重,看着年纪不大,城府却不浅。
思及此,池念森便主动开口:“王子在宫中可是挺闲,来这里消遣着玩?”
“我不闲。”宁承运看着那零食,却没动手。
池念森明白小孩自尊心作怪,把零食往前推推,说:“那真是占用王子时间了,说罢,找我有什么事?”
宁承运不紧不慢地夹起一颗花生,道:“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感谢。”
小孩想学着他们一样与旁人周旋,却没想是在自作聪明,池念森回答:“心意我领了,如果王子果真无事的话,那便请回吧。”
这么一听,宁承运急了,耐不住道:“实不相瞒,我的确有事要与池大人说。”
“嗯。”池念森道,孩子终究是孩子,激将一下就要全盘托出。
“我是想。”宁承运郑重其事地看向对面人,正色道:“我愿与池大人一起探查此次案件。”
池念森挑高眉,宁承运看着瘦弱,却是个好强之人,他回道:“王子内心愤懑不堪,想揪出谋害你的人,池某可以理解。但也别失规矩,王子毕竟是端王之子,乃贵族之人,岂能和我们一起行动?”
“呵,我这个贵族,不当也罢。”宁承运道,“池大人自己也说了,我愤怒至极,这也是我来请求你的原因,想必池大人也不愿看到我终生被蒙在鼓里,终身被人欺骗的样子吧。”
池念森没做声,他当然不是在思索宁承运的问题,他不过在想,如何能让这小子乖乖回府,别来添乱。
他正思索间,楼上却是另外的景象。
楼上陈栖忆敲响月琴小娘子的房门,月琴闻声赶来,本在这个时候是她休息的时间,却被一名不知来历的陌生人叫醒,心中就算不满,也无奈人家给足了钱。梳妆打扮后便等在房内。听到敲门声便起身待客。
陈栖忆低眸看着眼前女子,道:“来了。”
“小郎君里边请。”月琴让开一条道,恭敬说。她见眼前男子眼神虽然含笑,却波澜不惊,见着她没有丝毫动容,不由两分侧目。
“郎君要干点什么?”月琴问道。
陈栖忆:“跳支舞吧。”他平生和女孩接触甚少,不知道如何拉近两人距离,刚才还是自己主动提出要上楼的,现下一想,后悔。
月琴也看出他不着急,乐声一起,便舒展身姿来。陈栖忆看着面前人的绝美舞姿,一动不动,他是真的有点紧张了。难为月琴小娘子在这样的眼光下跳完一支舞,不过好在见得客人多了,也不甚在意。
一舞结束,月琴出一层薄汗,笑着问客人好不好看。
“你很美。”陈欧逸生涩地夸着,顿了顿又说道,“我们也是初次相识,还需慢慢适应。不如你帮我梳梳头吧。”
月琴小娘子一愣,还是头一回有客人觉得要适应的,禁不住一笑,心中觉得有趣,便也生出几分亲切,回道:“郎君说什么便是什么。”说着,拉开抽屉取出梳子。
陈栖忆的头发不乱,毕竟他是一个注重外表的人,不过眼下他也只能想出这个办法了,任凭头发散开,又被重新梳起。
梳头间,陈栖忆不忘正事,道:“我闻见你摸了香,似乎月琴小娘子对此方面颇有深入。”
“哪里,闲暇兴趣罢,郎君可是看上了?想要送给哪位姑娘?”
陈栖忆“哈哈”笑道:“我确实有想送的人,不过已经选好了,来问问你这样的香适不适合?”说完,他拿出那块帕子,丝丝幽香弥漫。
为他束发的月琴一呆,随即道:“郎君可真是好眼光,这是那位姑娘赠与你的,郁金水香可难得啊。”
“你知道?”陈栖忆心想,还真是来对地方。
“可不是?这郁金水香是凝香馆独有的呢,抢手得很。”
陈栖忆:“那你可知这香是谁调的?”
月琴想了想,道:“许多姐妹都爱抹香,久而久之,凝香馆背后就有了一位调香师,她调香十分厉害,但很少调郁金水香,郎君是如何得到的?”
“偶然间。”陈栖忆回答。
又与月琴小娘子聊了一阵,问清具体地点,陈栖忆走下楼,却见池念森面前坐着一单薄身影,细细一看,竟是宁承运。
陈栖忆浅笑着上前,开口:“端王王子怎的也来了?”
池念森朝他颔首,与宁承运对话。三两句,便搞清楚宁承运的来因。
“端王王子想亲自查清,也不是不可以。”陈栖忆道。
宁承运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问道:“当真?”
“我说过假话吗?”陈栖忆看他一眼,继续道:“但有条件。”
“第一。”池念森替他开口,伸出修长食指,“如实把你那天受难的遭遇告诉我们。第二,你干的一切事情都得由你负责,我们一律不管。第三,如果有人来找你,你就要回去。第四,要听话。”
这四条,招招致命,把池念森心里所顾虑的统统暴露在阳光之下,毫不留情。宁承运没有说话,他在犹豫。
陈栖忆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看他,又看看池念森,突然很不要脸地开口道:“还有一点,要以我为榜样。”
池念森、宁承运:“……”
本以为宁承运会知难而退,谁知他突然开口:
“我同意!”
说话间,他站起身,拿起池念森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杯酒,以表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