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作画乃国之宝物,臣恐怕担任不起。”池念森不屑。
“池卿也是未来大宁之栋梁,为何担不起?”宁安帝游刃有余,从容淡定,就是要把意思点到头为止。
池念森知道是算不过上面这位,干脆破罐子破摔,道:“臣多谢陛下信任。”
“这是你应得的。”宁安帝哈哈笑道,又收敛住笑容:“朕还有一事。”
“陛下说什么,臣都义不容辞。”池念森道。
“那好。池卿,你对陈御史可有什么想法?”
“臣做不出评价。”池念森回答。对于陈栖忆,他想知道得太多了,所以这话多半是真心出口。
“为何?”宁安帝靠在椅背上,凝视着眼前之人。
“陈御史做的事臣并不完全知情,无法给予建议。”
“那朕要是非要你说呢?”皇帝口吻如常。
池念森知道皇帝生性多疑,想是自己昨日里偏袒陈栖忆,让皇上起了疑心。此时在试探自己。
“如果陛下定要让臣开口,那么臣便是肯定会说的。”池念森看向他,微笑道:“臣认为,成贵在专,须持之以恒,倘若练人之品学,尚不能心无旁骛,乃成大器也,陈御史如此,他人亦如此。”
说实话,池念森说了这么一大堆,全部都是废话文学,乍一听有用,实际上狗屁不通。池念森心里暗笑,语言文字在他上学时就熟能生巧啦。
宁安帝怎么不知道这些,但如果他表示自己没听明白,岂不是有损君威,况且人家巴拉巴拉说这么多,为了维护表面上的和平,不好再重复一遍吧。
于是宁安帝马上回道:“池卿说的甚是。”
谁都不想在这一篇上花费时间了。
既然皇上都给台阶下,池念森当然是巴不得赶紧下来,恭敬道:“陛下过奖,臣的浅陋才学自然是不能与陛下比的。”
两人风起云涌,但谁也没套出谁的话。不过池念森还是觉得他落入下风,竟还多拿了张巨丑无比的画来。他一手捏着那宣纸一角,出宫门后就忙丢给秦飞,自己是一眼都不想多看一眼。
宁安帝给他那幅画的原因很明显,就是让他不要多管闲事,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不然容易遭报应。
至于池念森多管什么事,其实就是宁安帝反感他人提起羯族,而池念森刚刚好这么倒霉,说起这事。另外再加上自己为陈栖忆求情,这得罪的不仅仅是皇帝,还有一众臣宦。
池念森突然意识到,自己后面的漫漫官场路会走的很艰辛。
回到池府,有一奴仆上前问道:“池大人,这幅画是要挂在哪里?”
毕竟是皇上所赐之物,池念森还没有这个胆子不挂,然后他漫不经心地回到:“偏房吧。”
于是这幅可怜的画就被挂在池念森根本不会出入的偏方墙上。
白墙黄纸,黑屋红梅,煞是凄凉。
池念森被提拔,成为御史中丞,宁安帝这样做的原因也不过是能更好地看住他。因为池念森当上御史中丞之后,比之前还清闲了不少,实权少得可怜。他从来报喜不报忧,皇帝也是给足面子,池府被赏了不少好物,与池父池母通信时,池念森能想象到池父的金牙闪闪发光的样子。
陈栖忆躲过一劫,因为皇帝没有来纠缠他干的事。
三日后,大玉宫城旁。
“小娘儿们,你要不要点脸,滚开听不见啊!”
一日池念森慢悠悠走在前往御史台的路上,太子大婚即将来临,宫内一副忙碌的模样,张灯结彩,红红火火。就是这样热闹,池念森却看见这么一幕。
“小娘儿们”,池念森回忆,是那日在赌场外的小男孩。
陈栖忆在他旁边,听到这个声音后微不可察地皱皱眉:“你认识?”
池念森:“如果只知道他这个人就算认识的话,那我是认识的。应该是三王爷的人。”
“小娘儿们”还是那副苍白又惊恐的脸色,害怕地望着眼前几人。那几人又是当日的几位纨绔,好在没有王桓。
“看看?”陈栖忆问他。
池念森没有说话,照理说,太子府和三王爷府很少能搭得上边,“小娘儿们”又三番五次地遇上这群太子伴读,像是有人背后捣的鬼。
要么就是“小娘儿们”主动来找的他们。少年长得清清秀秀。纨绔们可能刚下堂,兴致昂扬地找少年的乐儿。
池念森不动声色地在一旁看着,直到那群公子哥开始撕扯少年的衣服。池念森把脸一转,避开这一幕。
“怎么了?”陈栖忆问道。
“我需要你帮我。”池念森回答。
“要救?”
池念森点点头,重新看向那里:“但不能太明显。”
陈栖忆明白他的意思,池念森不想让这一幕出现在他眼前,可又无法两面全都顾及。
“我可以做这个坏人,但不确定他们是否会听。”陈栖忆笑笑。
“你救他,是出于什么原因?”
“看到了便救了。”池念森道,“没什么原因。”
陈栖忆微微一愣,觉得有趣,笑道:“行!”
池念森一惊,他没想到陈大人这么爽快就同意了,支支吾吾道:“其实,也用不着这样,我就是想。”他拉低声线,又将身子引入黑暗中。微微踮脚,在陈栖忆耳边说着什么。
半晌,池念森站直身子。
此时陈栖忆走出黑暗,装作不经意到路过那群人旁边,装作不经意地清清嗓子,“咳咳。”
纨绔闻声转头,为首之人眉头一挑:“陈大人?”今日王桓不在,他们就好似群龙失首一般,就算知道陈栖忆现在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也得耐着性子叫好。
陈栖忆听闻声音对上那人目光:“如何?”
“陈大人好雅兴,真是荣幸了。”
“你们在干嘛?”陈栖忆进一步说道。
“我们能干吗?陈大人莫不是多想?”有人出声掩饰道。
陈栖忆不容反抗,直径走向被人群遮住的地方。少年趴在地上,领口被扯得歪歪扭扭,狼狈不堪。此时充满戒备的目光看着陈栖忆。
“这就是你们所干的事?还真是雅兴。”陈栖忆浅笑,语气冷冽。
“陈大人是想说什么,还是想管这事?”有人被陈栖忆这么一挑拨,当即耐不住火气,开口质问。
为首之人也算沉得住气,抬手制止那人的继续发言,嘲讽道:“陈大人可是其他地方没事情做了,想到我们这里来尝个鲜?”
陈栖忆还是淡然表情,根本不在意他的话。
池念森知道陈栖忆迟早要处于下风,赶忙走上前,也好似路过一般,打圆场道:“各位可是遇到什么事了,宫城边可不行这般喧嚷的。”
他的声音温和如玉,又恰到好处。听他这么一说,众人皆不约而同地放下浮躁的心境。池念森接着说:“公子们,在堂堂白日里干这事实在是不好的,不如都退一步,可好?”
纨绔们也都看出池念森是与御史大夫一同来的,心中轻蔑,但照顾到双方面子,还是回答:“池大人人如其名,清风水月,一来就化解不和啊。”
“过奖。”池念森勾起唇角。
“那便不打扰大人的悠然时光吧。”说完,领头之人带着公子们潇洒离去。
池念森看着一群人的背影,小声道:“告辞。”目光同时转向趴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被吓得蜷在一起,小小身子很是单薄,但却穿着华服。如今见那一群人终于走了,这才站起来,偷偷露出点眼睛盯着眼前俩人。
“你叫什么?”池念森面带柔柔笑意,弯下腰与少年平视。
“承,承运。”少年怯怯回答,“宁承运。”
还是个结巴。池念森回神一想,哇哇哇,这孩子居然姓宁!
他没看到,在他的后面,陈栖忆听到这个名字是时眉峰扬起,嘴角笑容愈发明显。
“你父亲是谁?”始终冷眼旁观的陈栖忆突然开口。
这句话可能是语气太重,把宁承运吓得不轻,低下头,闭上嘴。本来就是个结巴,这下更不知道怎样说话了。
“陈大人您吓着他了。”池念森转头,带着点生气,又回头道:“没事,你慢慢说,我会慢慢听。”
池念森神色温柔,宁承运终于缓缓开口:“没有。”
池念森没有听到他原本想的,有点奇怪,遂又问道:“你住在哪?”
“那。”宁承运的小手一指,指向不远处的一栋建筑。
池念森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那不就是三王爷府?
“你既然住在那里,怎么会没有父亲呢?”
“就是没有。”
池念森看着眼前男孩,他的眉目间也确实和宁泽没有一点像的地方。
那便是宁泽的义子罢。宁泽亲生的子嗣少,收养义子很多,足足达到十八个,当然这些也不是全为义子,像养子,继子啥的也有。但看宁承运这副样子,实在不像继子。
池念森知道,古代人收养义子原因有很多,要么就是自己不行,要不就是利用义子来当做自己的得手工具。
就在这时,身旁的陈栖忆突然一笑,开口道:“我说是谁,原来就是端王王子啊。”
王子?
池念森眉头一皱,如果是他所说,宁承运为宁泽亲封的王子,又怎么会为那群纨绔所侮辱?
“刚才那群人为什么欺负你?”池念森连忙问道。
“不,不让说。”宁承运小声说道。
啊?什么?池念森一下没听清,让宁承运再说一遍。可那小子突然疯狂摇头,抽泣着跑开了。
池念森没想到这个问题会让宁承运的反应这么大。他只感觉事情还朦朦胧胧,线索却突然一下断送,这种滋味可真不好受。
他紧紧看着宁承运跑远的方向,久久无法回神。
缄默后,陈栖忆在他背后道:“宁泽封了很多王子,宁承运就是其中之一,但世子只有一个。”
“端王世子,宁承业。”池念森接上他的话。
“不错。”陈欧逸拍拍手,“只可惜命薄,去年死了,到如今,也有一年半。”宁承业在去年一个冬夜离世,那日是元旦佳节,本是举国欢庆之喜日,大街小巷,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宁承业带着自己最爱的弟弟,也就是宁承运来逛花灯。不想有胆大包天之辈要对两人进行刺杀活动。宁承业就是死在那一场浩劫之中的。
但宁承运却活下来了。宁承业在那一毒刀刺入胸膛前狠狠把弟弟推出乱场,年幼的宁承运就这么看着哥哥满身血污,倒在自己面前。
宁承运是没死,但他现在也生不如死了。
“被整个端王府看成眼中钉。”池念森道,“端王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背后之人的尖酸刻薄也不曾停歇。”
“有人说他是背后主谋,有人说他是端王府的克星,有人说贱命就是贱命,当上王子也改不掉骨子里的穷酸样。”
“主谋?这不是太夸大了?”池念森颇想发笑。
“谁知道。”陈栖忆回道。
宁承运因为他哥哥的事,从小就活在别人的恶意之下,甚至连某些义子都不如。这也是他遭受非礼的原因。
“端王呢?没有说要重立世子吗?”池念森话锋一转,问道。
陈栖忆摇摇头:“没有。宁承业是他故人之子,那故人被谋害,宁泽苦苦寻找唯一留下的儿子,便是宁承运,后来直接将他立为端王世子,世子需要乘嗣,所以就改成宁姓。”
“故人为何被谋害?”池念森感到事情愈发扑朔迷离。
陈栖忆微笑着再度摇头,宫内不能提及这件事。
池念森只是看着他,企图从他眼里捕捉到什么。看陈栖忆永远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见他看着自己,也就同样看着他。
“是皇上,对吗?”池念森问道。
对方还是没说话。池念森知道只要陈栖忆不想,就别想从他嘴里掏出一句有用的话。
可是刚才自己都怀疑天子了,这乃大宁之尊主啊,这人依然毫无反应,竟然都不说他逆君之罪。
池念森忽然想到什么,又道:“是您吧,陈大人。”
陈栖忆的眸子一闪,不徐不疾道:“你如何确定我知道幕后之人?”
这还用问吗?池念森想,陈大人是连自己手下的侍卫的名都能记住的人,还会不知道这件事?
“陈大人博闻强志,怎会不知?”池念森回答。
“那真是让你失望了,我还就真的不知道。”陈栖忆也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