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生,先给甜枣的本事倒是挺会运用。老狐狸们也摸清情况,小心翼翼地看着宁安帝的反应。
“是吗。”皇帝沉沉开口。
“陛下,臣觉得陈御史帮助探究事情真相,功过相抵。”池念森顶着压力继续说。
“你是想说,要朕放他一命?”
呀,这莫不是要保?
池念森马上俯首磕头,严肃道:“要如何解决,还看陛下。”
陈栖忆在这时缓缓抬起头,看向跪在他身旁的池念森,眼底一热。池念森透过手指缝隙,同样看着对方,朝他一笑。
但是他只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可一看便吓一跳。那只瘦长的手上此时布满伤痕,伤口凝固,还没结痂,与旁边青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看着触目惊心。不像是用鞭子打的,而像是……自己搞的。
这个想法一出,把池念森自己给吓住了。百思不得为什么陈栖忆要这么对待自己。
朝中的老狐狸们恨铁不成钢,知道这小生看着挺明事理,结果又是个糊涂人,坏了他们的好事,现在只能看陛下怎么想。
皇帝静静地说:“让朕再想想,今日就到此为止。”
完蛋,还真保了!臣宦们心里那个气啊,又有人站出来道:“陛下,此事事关国家,可不能就这样潦草结束啊。”
“你听不懂朕在说什么吗!”台上的皇帝突然暴怒,随手扔下一只琉璃瓶。
划拉!琉璃瓶划过地面,划出一道极长的痕迹,尽数破碎,碎片溅起,划过陈栖忆的面颊。
池念森因为一直保持着原来的状态,才得以幸免。
这下朝中大臣哪还敢发声,抱怨今日陛下怎么来的那么大的脾气。
大太监兰公公忙出来打圆场:“各位都先退下吧,陛下龙体不适,事情改日再说吧。”说完,目光无意扫过池念森纤瘦的背脊。
过来听热闹的或是正经商讨事情却无果地,都念念不舍地离开。池念森听耳边声音渐小,挺起身,跪麻的双腿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陈栖忆此时也已起身,下意识地扶住面前人,又立刻松开手、别开脸。
“陈大人,你的嘴唇都青紫了,先去疗伤吧。”池念森说道。
陈栖忆干什么都是潇洒的,尽管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还是背过手,看向池念森:“小事罢了。”说完还努力朝池念森笑了一下。
“陈大人,这样笑一点也不好看。”
呃。
池念森微微叹口气,又开口:“什么都挺好的,就是那张纸被拿走,我本来还想再找点东西出来的呢。”
“无妨。”陈栖忆迈开腿,道。
“怎么会是无妨?”池念森有些急,赶忙追上:“要是再多一点……”
“陛下他不会相信我的。”陈栖忆回答。
池念森在后面翻了个白眼,今天是遭上什么罪啊,说话都不让人说啦。
“好吧。”池念安森心不在焉地回道,脑中想着刚才的表现还可以再好一点,毕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大人物面前,抛头露面的机会啊。
有点失望。
前面的陈栖忆想的可就多了,比如他为什么帮我?他还怪不怪我?我是不是害了他?等等,不过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太阳还高升着,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
不久,池念森带着他回到太医院,见里面没人,疑惑道:“陆泽洋呢?”
那个被他强行留下的侍卫从一边闪出,看见自家大人背后血迹一片,脸上也是惨不忍睹,不由大吃一惊。
回过神后,他对上池念森温眷的目光,回答:“陆将军已无大碍,刚才陆府把他接走了。”
“哦。辛苦了。”
“不敢不敢。”这侍卫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平和的大官,跟自家大人一比,还真是见拙。
陈栖忆自从进来后就没发言说过一句话,看着池念森熟练地指挥他的侍卫,心底不是气愤,反而多出几分眷恋。
“叫太医来吧。”池念森对那侍卫说,随后就坐上一旁的椅子。
孟太医连忙擦着汗疾步走过来,刚刚送走陆家祖宗,这又来一个,还没睡到十分钟,被强行叫醒心里也是着实不爽,但看到来人后,偏偏还要忍气吞声,郁闷得很。
孟太医为陈栖忆抹着药膏,池念森就在屋子里东逛西逛起来。凭着好性格,成功地和小厮们搭上话。
“孟太医在这也有些年岁了吧。”
“是,有二十余年了。”一名面容姣好的小厮回道。
“那你们这里都干些什么啊?”
小厮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池念森问这个问题的意义在哪,“一般就是为各位大人和嫔妃们诊断。”
“我不是指这个。”池念森轻轻一笑,知道他们意错他的意思,“我是说闲暇时间的。”
“哦……”一名小厮做恍然大悟状,“孟太医经常研究些针灸门道,奴婢则打打下手。”
“孟太医在针灸方面还有成就么?”池念森好奇道。
“对啊,孟太医当是整个京城最精通这道的人。”
“原来,平时这里忙吗。”
“最近还好,换季的时候会忙一点。”
池念森清闲,不知不觉中就聊了挺久,等到陈栖忆结束时,池念森还在与一个小厮争论风寒是否应该捂在被子里,闷出汗的问题。
“风寒出汗可以降温,但出汗后要一点点通风,让汗渍自然蒸发,防止着凉。”孟太医从椅上站起身,解答了池念森的问题,顺便转头对陈栖忆说道:“陈大人,可以了。”
“你看,我就说吧。”池念森笑着看向那个把脸憋得通红的小厮,“好歹是太医院的,平常也多和孟太医学学。”
那小厮不住地点头称是,立志要恶补医学知识。
陈栖忆也起身,颔首道:“孟太医,多谢。”
孟太医在宫里混过二三十年,知道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见那两人来这里,也没说过一句不恰当的话。只是沉默地看那两个人并肩走出去。
池念森说他要去看看姜老大人,在一个路口与其分了手。
上午姜木因病请假,没来朝廷,这也是池念森为何这么干脆,就坐上姜大人的席位的原因。
说是说请假,但也都能看出来,姜大人为朝廷操劳多年,终是要退休了。可能这便是最好的滤镜,朝廷上下没有人对姜大人不敬的。
池念森到的时候,姜木靠在软椅中,正眯眼听着身旁人读书。讲的是过往历史。嘿,也还真是他了,池念森摇头无奈笑笑,老木就好这口。
“姜大人。”池念森在门口喊道。
“快进。”姜木遣走旁人,招呼池念森进来坐。
池念森走进中规中矩的中式装修,边走边环顾道:“哦,不对,现在应该还是叫老师。”
姜木神色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喘不过气,双手握拳放在嘴边,连咳好几声:“咳咳咳……”
池念森还是如老样子,为姜老师拍背舒气。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姜木看着他问。
“姜老师要听真话?”池念森笑意浅浅,如春风拂过。
“不然?”
“见到您的第一面就怀疑了。”
“看来我装得也不怎么样。”姜木听到这个回答后,有些感叹,“不过你也是,不知道乔装乔装自己。”
“我也?”
“你就没一点掩饰的样子,动作举止啥的,我也是当过你老师的,这点还不清楚?名字还和之前的这么像,不是你是谁?”
池念森哂笑,他原本以为自己怎么说也是半年起步的,看来确实是高估自己。
“姜老师可是要真的回去?”他问。
“如果你是说罢官回乡,那是真的。”老木回答。
“那你有没有找到真正回去的方法?”
“没,我是被稀里糊涂带进来的,当时我还在批你们的考卷呢。”
“好吧。”池念森失落,“那老师过来多久了?”
姜木眯眯眼,掰掰手指头:“数着日子,大概也有六年了。”
什么?六年!池念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他穿过来不到四年?
“老师可没骗我?”池念森想再确定一遍。
“我可没功夫骗你。怎么,你不是吗?”
“呵呵,没 ,没有。”池念森打个哈哈。心中却隐隐感到不对劲,如果每个人穿越的时间不统一,那这个世界的时间到底是怎么算的呢?
自从那天遇见穿越过来的谢逅后,池念森就意识到穿越的不止一个人,连老木这种古板都能穿,这到底是本什么样的小说啊。
“老师的身体……”
“是这具身体的原本主人就不好。”老木解释道,“你知道,过来之前我的身体可是很扛打的。”
“那现在老师……”
“要走了,我受不了这里的乌烟瘴气,出去偷个闲。这个位置就交给你了啊,池森,好好干昂。”
池念森首次在这里听到他的真实名字,也是保持微笑。
“好了,你没什么事就先走吧,多熟悉熟悉业务,别让老师失望啊。”
这老木,人不仅精得很,怎么还下起逐客令来。没办法,池念森只好告别昔日老师。趁着还未全黑的夜色回到池府。
那边独自走回陈侯府,身边心腹哀声连天。
“今日无明月当空,普照大地,乃是不吉之兆啊。”
永嘉六年,巧月十七筱,当日恰好是农历初一,夜空中看不见月亮。义军彻底失败,首领张枫叶被杀,头颅挂在城头三日三夜,城中百姓惶惶恐恐,皇城内部血流满地。
这一日,也是陈御史被审问之日。此事件,被后来史书称为“宁安事变”。
夜深殿突兀,风动金锒铛。雨雾深重,百废何时能兴?
烛影摇曳,陈栖忆独坐在窗前,面上不见表情,连平常时刻带着的轻蔑笑容也消失不见。
整个人睁着眼睛,没有生气,好像闭上眼就是一具安静的尸体。
旁边小厮不敢多言,毕竟陈大人发起疯来可不是那么好摆平的。
所有大臣们都胸有成竹,心里明镜似的,皇帝想处理掉陈家,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陈栖忆一旦没有陈家的支持,如何在朝廷中生存,同样地,陈家如果没有陈栖忆当高官,必然会一日之间一落千丈。
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的好戏,但次日等来的并不是陈栖忆被贬的好消息,反而是那池姓小子的升官之事。
池念森何不清楚自己昨日惹恼皇上,本以为升官无望,谁知那皇帝不按套路出牌,下旨封池念森为御史中丞,还亲自邀请池念森来觐见。
池念森满肚子寻思,皇帝又不傻,自己让他生了这么大的火,还如此厚待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池念森嘀咕着,依照命令来到乾坤宫。
宁安帝正襟危坐,腰背笔直,鬓若刀裁,一丝不苟,还未褪下上朝时的龙袍,四十有余龙颜依旧,庄严潇洒。
池念森一身官袍,朝天子行君臣之礼。不敢有一点疏忽。
“池卿,最近几日可有与什么难事?”宁安帝笑着,眼里却没有温度。
不是吧,上来就走这路?池念森心中惊叹,回道:“蒙承陛下关怀,臣近日十分安然,还多谢陛下的照顾。”
“哈哈,如此甚好。”宁安帝快速回答,“有什么难处尽管与朕提。”
“臣感谢陛下。”池念森二话不说,先跪下。
宁安帝低头看着他,随即说道:“池卿,你过来看看朕画得可好?”
这皇帝还会画画?池念森迟疑着站起身,移步至宁安帝旁边。只见平整宣纸上月色皎然,梅花独绽,屋内烛火下俨然坐着一人,正低头专注自己。
那人面容英俊,一身青衣。
池念森知晓宁安帝画的是他,不由苦笑,宣纸边缘题一竖毛笔字:闭门不管庭前月,分咐梅花自主张。
池念森的苦笑转变为冷笑。
宁安帝在位当久,会说漂亮话:“池卿你看,月下良辰美景,烛影对照佳人。何等美好,朕就很欣赏,不管做什么都一心一意,绝不分心的淡泊之人。”
“臣与陛下一样。陛下也是那天生聪慧的天之骄子。陛下作画也是天赋异禀,天资卓越。臣甘拜下风。”池念森回答,心中却嘲讽他的别有用心。
这连用了四个“天”字,便把宁安帝乐得合不拢嘴。
“既然池卿喜欢,那这幅画就送给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