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馆。
这是京城有名的一处青楼,在各个地方均开有分店,宁朝开青楼不犯法,歌妓们就整日混在这浑浊之地,只为赚取对她们来说昂贵的赎身费。客官们在此日夜笙歌,好不快活。
池念森受姜大人之命来此地监察,是因为疑似此地有做秘密交易——贩卖火炮炸弹。晚上人多,池念森为不被人认出来,特意戴上低调的面具。
第一次出门做任务,不管怎样,池念森带点激动亢奋。
迎风走进凝香馆,扑鼻而来的酒肉红尘气让他不太好受,便绷紧嘴角。
“客观想听点什么?”凝香馆的管事妈妈满脸堆笑地凑过来。她看这位翩翩公子面生,又定不像小户人家,心中起了坏心思。
“来首小曲。”池念森细闻着杯中的酒,也不是什么好酒,不香不浓,看来是兑了不少水。他放下酒杯,瞟了一眼管事妈妈,带着淡淡的警示意味。
“好勒,稍等。”
管事妈妈被他看得心虚,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池念森在警告什么,知道这公子可是个闻酒的老手,忽悠不得。便偏头眼神示意,身后人领会,忙进屋取酒,恭恭敬敬摆在桌上,见他不再计较,这才放心走开。
不多时,一名绿衣少女推门而入,转头一看:“池公子?”
池念森疑惑看去,少女莞尔一笑:“不知公子是否还记得我?”
池念森细细看着,那少女脸上扑着浓胭脂,年纪却是极轻的。他是脸盲,依稀记得在哪见过。
“在下小碧,前些日子感谢公子救助之恩。”小碧大抵也看出了池念森眼中的茫然,失望闪过,立马主动报上名来。
“哦,我记得你,你怎么来这了?”没想到这小丫头记性不错,做了乔装都能看出来。池念森想起那家猪肉店,或是香凝馆的秘密分店。脑中闪过王子高的狗脸,嘴角绷得更紧。
“实话不瞒,自从那日池公子走后,我便被差遣到这了。”小碧又拿起琵琶,“公子想听点什么。”
“你会什么便来什么吧。”池念森时刻关注着馆内的状况,而并不是来听曲的。
小碧随即开始弹奏,琴声算得优美动听。
弹到一半,便被其他声音打断了。
中央建起的小舞台上,一名紫衣女子束着妖娆的腰身,扭捏着走上前:“各位客官们,本馆今日推出一项优惠,只要能在下棋中赢过咱们老板的,今夜本馆的头牌就属于您了!”说罢,翘起指头垂眸娇笑两声。
听声音,池念森这才发现那是个紫衣男人,动作无不透着女气。现在男风盛行,倒也正常。池念森是现代人,见到这个倒也不算慌张。
一名红衣女子从帷幕中走出,相貌是极其美艳的。顿时引得台下人们一阵骚动。当即就有人互相比试起来。
池念森在一边静静看着,他自认为棋艺不错,逗逗这群达官贵族还是绰绰有余。不着急出场。
等得差不多了,池念森站起身,转头对小碧道:“你先坐在这,点心可以吃。”
小碧懵懵地点头,就看见池念森已经来到了那棋盘旁边,
此时的池念森坐在一男子对面,那男子就是刚才所比出的“棋王”了。
故意露出的上好翡翠让他得到了上场的机会。众人都好奇着这名来历不凡的神秘男子。
以守为攻,乃是池念森下棋的擅长。开始的步步退让,让那男子放松警惕,好像胜者已定,早已有人瞅准时期恭维起来,不由心高气傲,渐渐不把池念森看在眼里。
而池念森则利用他这一弱点,身边人好话说得越多,他的赢率就越大。
待他发现异常时,却已不知何时进入池念森精心布置的圈套,成了他的一步棋。待他落入下风时,会意识到竟没有丝毫冲破突围的机会。
池念森步步扭转局势,对面男子自信的心变得焦躁。只剩最后一步棋,池念森纤长的指尖落定,这盘棋很快分出胜负。
池念森赢得很轻松,拱手告辞时他都能看见那男子铁青的脸色。那紫衣男子展上笑容,适时地扭胯走来,恭维把池念森引到楼梯口前:“公子这边请。”
正经事来了。
老板早已等在上面,池念森没有摘下面具。
“公子气度不凡,玉树临风,能与您下棋是我的荣幸啊!”老板笑着说。
“哪里哪里,今日我来主要是问点事。”
老板一惊,眼前人一看就是贵族人家,摸不透池念森的想法,本想拒绝:“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咱凝香馆可不干什么坏事。”他不敢乱接单。
池念森微微一笑,答道:“老板您知道的可多啊。”
一听这话,老板心下了然。看看四周,忙请池念森往房里坐,门虚掩着,好让门外人随时准备。
“公子可要知道些什么?”老板笑道。
“阿龙可是你家的?”池念森问道。
“哎,是是是。公子可要?”老板面露喜色,定是认为生意来了。
池念森微笑示意。
门外一阵骚动,不久便进来驼背精瘦之人,仰头说道:“在这儿了。”
池念森细细打量着他,当真是人不如其名啊,又满意地看着放在地上的这些物件,时机到了。
池念森手指一抬,三两暗卫显出,身手相当矫捷,先打晕几个,趁手锁住老板。
“说罢。”池念森缓缓开口。
那老板还想再拯救一下,张口欲大叫:“啊”还没喊完,就被死死捂住口。
外面都是池念森的人,想叫也没有用,池念森见他不说,点头示意。“咔嚓”一声,胳膊双双脱臼。
“说不说?”池念森再次开口。
那老板骨碌碌转着眼睛,好一会才磕巴道:“大人,小的,小的可不知啊!”
池念森刚才还算柔和的双眼突然变了味:“不知?如何不知?”他死死盯着身前跪着的人。
老板吓得没开口,结果又是一声惨叫,胳膊被硬生生掰歪,却不见血。他粗粗的喘息声回荡在房内。封闭的狭小空间内更是压抑沉重。
池念森今天势必要问出点什么来,一双亮丽的星眸眯起。
那老板也不是个坚持的人,如此折磨一下就全盘托出:“大人饶命!我说,我说!是,是有人指使我这么做的。”
“是谁?”暗卫拔出刀剑,架在老板脖子边,秦飞赶在池念森前面问道。
“其他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大人行行好,放了我,放了我吧!”老板这下是真慌了,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脖子已经与刀剑摩擦出了点血迹。
秦飞再次开口:“你拿了什么?”
“我,我不过是收了点银子,什么坏事都没干过啊!饶命饶命!”老板口不择言,只惊恐那尖利的刀剑。
秦飞猛地提高了声音:“胡说八道!”人高马大,震慑力十足。
池念森漠然看着这一切,但他的心也在不规则地颤动。刀剑已经砍进几分,颇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老板更是害怕,支支吾吾的半威胁半主动地讲出事情经过。大概是收下不少金银财宝,老板贪心一起,就做了这勾当。
问他是谁指使的,却怎么也答不出来。
那人倒是做事做得干净果断。
池念森摸着下巴,掂量着他话里的可信度:“没了?”
“没了!我说得千真万确,大王饶命!小的可不敢说假话啊!”老板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池念森垂眸看着他,晾他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了。命人打晕了老板,失了忆,便拂袖离去。
下了楼,小碧吃已经完了点心,安静等在那里。
“池公子。”小碧站起身,俯首行礼。
池念森朝她笑了笑。小碧这孩子进退有度,自己身边也没有个像样的,池念森便起恻隐之心。
管事妈妈被唤来,见是如此,思考着把价往高了的提,谄媚地笑着:“哎呦,小碧打小就进咱院了,教她琴画,客官你看,一百二十两。”
一派胡扯,池念森开了个价:“八十。”
“哎这。”管事妈妈面露难色,“客官要不这样,一百?”
“行了。”池念森实在不愿多扯,一百两也确实是小碧的赎身价,秦飞递了银子,没有合同,把钱交过去的那一刻,小碧就不属于这里了。
小碧呆呆地看着,她就要脱离这里了吗?昔日姐妹酸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嘿,这世界上真有这么好的人啊。”
“你算是碰着玉咯,咱们可没这么好的运气。”
小碧离开的时候,还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原以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去,自己的命运就可以这么轻易被改变吗?
嗨,神奇。
小碧当了池念森的一名侍女,不是什么多好的职业,但至少有固定收入,固定住所,也不用应对那些无理的客人。
次日,姜大人已根据他的信息把对于此事开始调查,池念森照常工作,日子平静得像水一样,突然收到了送文书的任务。
这死鬼终于看到他了吗?离出头之日不远了。
还是上次的那片竹林,但池念森不用在门外看着,坦然地走在上面,这么好的竹子,真是有钱。池念森心中赞叹着。
“侍御史求见。”
“进来。”
屋内遮遮掩掩,不真不切,这姓陈的好像不愿让他进去。池念森心中再失望,总不能失了礼数,大大行了个礼:“陈大人。”之后便中规中矩地站着不动了。
手心隐隐出了汗,池念森怕弄脏了陈大人的东西,一只手出汗了,换另一只手拿着,如此换了数次,也不听陈栖忆唤他进来。心中微微纳闷,难不成把他给忘记了?
三年就忘了?自己这么不出彩吗?
池念森正想着怎么开口能不着痕迹地让这人想起自己。结果还没想好,就听这人开口:
“站着干嘛?”是清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池念森一愣,惊喜随机而来,眉毛一挑,忙回话道:“陈大人,下属失礼了。”
池念森绕过遮幕,对上那双眼睛,阴郁漆黑。池念森心中一颤,还是太年轻。
待把文书放在桌上,池念森退开一步,再次行礼,只感觉如刀般锋利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池念森没有选择抬头。内心五味杂陈,激动与不安混合在一起。
陈栖忆沉默,池念森自然不敢多言,安安静静等着。目光不由自主地环视四周,与外头一样,竟是素雅装修,却又无疑透着华贵,各种书籍摆放整齐,多是些干涩难懂的古籍,少数掺杂闲暇时间读着有趣的江湖话本。
墙角悠然立起几竿竹,赏心悦目,乃是极品,尽管不如屋外的大气。竹的味道很淡,方有内行人细细感受才能闻到缕缕清幽,冉冉香气在鼻尖蔓延,池念森心中欢喜,不想陈大人也好此风。
如此想着,心中对陈栖忆也变亲近了许多,视线悄然转移到他身上。
此时的陈栖忆已经打量足够,宫中人人惧怕他,所以也就很少人会直面看他,陈栖忆要树立威望,必然不会自降身份。
但是面前这人不一样。
“还记得我不?”
池念森笑:“记得大人的。”
“我想这也是。”陈栖忆喜道,“你可要感谢我,我在皇上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呢。”
池念森是个聪明人,立即反应过来:“呦,陈大人,我不会是你提拔上来的吧?”
“怎么?”陈栖忆有点得意,“不行啊。”
难怪自己不用去翰林院,居然走了捷径。
但是不能久留,于是他便开口,道:“退下吧。”抬眸却发现池念森竟看着他,心中一跳。只觉那双眼睛像极了他,只是充满不自知的深情。
孩童们不懂**,只觉与自己所喜欢的人待在一起便是满满的快活。每次当池森从背后走向他时,刻意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
他能感觉到他来了,但他从不回头,一方面是乐意与池森玩这永不会厌的游戏,另一方面他是想听池森踮起脚尖,用手捂住他的眼睛,带着笑意说:“捉到你了。”
直到这时,他才会装作惊讶地转过身,坠入的就是那双多情的眼眸。然后朝着他笑,嘴角弯弯,他很少对其他人露出这般笑容,池森也笑得越发明媚。可能有过这么一刹那,他真的在池森的眼中看到了他的模样。
你确实捉到我了,他沉沉想着。陈栖忆小心地整理这些美好的记忆,再不肯让时间夺去它,哪怕是一点点,他都不肯。因为那是他如死水般青春中激起的唯一波澜。
正想着,陈栖忆抽出一沓纸卷。这是陈栖忆派人帮他搞来的池念森的殿试试卷,他想从此获得线索。
往前只要是池森在校园公众号上发表的文章画作,陈栖忆总会费力弄到手,常常夜夜品读,想象自己就是池念森,揣摩他作这篇文章时的所思所感。读着读着,不由吃吃笑出声,更是爱不释手,这便是他靠近池森的主要方法了。
那人总在夜晚偷偷誊抄他的作文,画他画过的画,模仿他的字迹。他爱着池森的一切,可池森却丝毫不知情。
但现在在陈栖忆的手中的,不是那让他熟悉的端正行楷,而是略显狂野的字体。纸张边角处还沾上了多余的黑色墨水,整体算不上多么令人舒适。池念森能中榜眼,也就靠他高人一等的才见罢。
这幅试卷陈栖忆不知琢磨过几遍,没在其中看出一点现代人的影子,他知道池森酷爱古代文化,但当真已经到了如此之境界了吗。一丝失望闪过,他在失望什么?就算不是又能如何?
心和脑子朝着不同的方向飞驰,扯得陈栖忆头昏袭来。撑着精神细细看手中试卷,还妄图得到什么信息。
屋外的池念森倒没啥特别的想法,出门后抬头突见一修长人影伫立门口,手把折扇,风姿绰约,当真是潇洒,正微侧头听身旁近侍说着什么。
稍一走近,才认出此人竟是林清。池念森念在之前林大人助他重考一事,心中多生出了几分敬重。待那近侍退下,方主动走上前,俯身行礼:“林大人。”
林清在远处就看到池念森,只是早已忘却这人是谁,见他上前,便也点头示意。
“几月前不知林大人是否还记得曾帮助重考之事,惭愧之前一直忘记道谢林大人,今日定要好好感激。”池念森声音缓缓,是种不容易被忘却的温和。
林清这才想起,原来是这青年。不由多几分喜爱,与池念森客套寒暄起来。
池念森不卑不亢应答,姿态沉稳,话中不带阿谀奉承之意,但又莫名让人听了舒服,这让林清小小吃惊一番。他只是不知道池念森还是学生会主席时,常与各种人打交道,才练就了会说话的本领。
见两人谈话气氛逐渐上升,池念森便不着痕迹的问了一句:“不知林大人此番来陈侯府可是什么事?”
林清怎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飞快思索后觉得国中事务还是不必与池念森说,就随意搪塞过去。
池念森知道林清不愿说,虽是意料之中,但还是有几分低落,不再追问。
反而是林清问起来:“池御史来这又是何事?”
池念森知道林清心中大抵已经猜中大半,也就不好不说实话:“回林大人,我来此乃是为陈大人送文书。”
听过这话,林清漾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果然,他早已了然。
林清还想继续话题,怎料有侍卫上前报告,说陈大人可以接见了。林清兴致缺缺,只好暂时与池念森告别,抬步向房内走去。
走前无意扫过一眼俯首的池念森,暗想:这小生是个可栋之才,御史台又是要享福了。算了罢,他淡淡想着,隐身消失在浓浓竹林中。
池念森没时间多留,尽管他还想多与竹呆上一会。思考过后,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