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内,王子高沉着脸,他乃是太尉之子,受不到什么皮肉之苦。但想将美人占己的目的没达到,又如何庆幸。副考官已被打了几大板,颤颤巍巍的别扭着肥壮的腰身,大气也不敢出。王子高沉重的呼吸起起伏伏,手中捏着刚热上的茶。忽然,举起茶杯向前狠狠一扔,一时间,陶瓷碎成泥块,划破手指,滴滴鲜血顺臂而下。
“我得不到的东西?怎么可能!”
短短几字,淫邪放肆。
放榜之日,几家欢喜几家愁,榜单前人头攒动,入目具是一个个冠帽。
林清把池念森重考之事瞒得极好,众人皆不知内情,只当是众考官批得慢了些。池念森自然是中贡士。因忙于准备殿试,让秦飞捎了份家书,好让池父池母宽心。
“池兄!”少年纯粹地嗓音清亮。在竹林间闭目养息的池念森睁开眼,入目是夕阳打在陆川身上的不羁。
池念森起身迎接:“你怎么来了?”
“得知池兄在京城,我当然要过来看看。这可是喜中贡士啊。”陆川眉眼弯弯,“哎,我也在江州呆的久了,这次上京,要送我大哥!”
春风慢慢,竹影摇曳。二人相谈甚欢。
殿试如约而至,殿内的金漆宝座上,坐着一位睥睨天下的王者。天还刚亮着,初升的太阳照在殿内,更显得华丽。
与池念森一同的贡士齐齐跪在地上,三呼万岁。
池念森从未见过这位天子,但也不敢抬头,直直的跪着。只感觉犀利的目光来回游走,也不知在看谁。
“好。”沉稳的,听不出喜怒的,只是在居高临下。
殿试由天子亲自主持,管理也更加严格。满殿都弥散着书墨独特的气味。
日出。
日落,随着一声令下,收卷。
一连接着一连的沉默越来越急人,池念森的心怦怦直跳着。失败的预兆一天比一天明显了。
这段期待又焦急的日子持续了很久,饶是池念森心理素质再好,胡思乱想的念头却是怎么也按不下去。期间陆川来看过他两次。
“别灰心,干下去,会有好成果的!”陆川郑重地拍拍池念森的肩膀,“到时候等我也当了武将,你文我武,文武双全,岂不正好?”
“如何的好法?”
“我想去征战沙场,像我大哥那样。”陆川的眼睛望着蓝天。
陆离,陆家长子,宁国大将军。
“你处理朝政,宁朝可以再创辉煌!”
哪有陆川所说的这么厉害,多半是为了安慰他罢了,池念森心绪来袭,转头看见陆川的侧脸:“你觉得我可以?”
“当然,为什么不行?”
“我也觉得我可以。”池念森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默然半晌。
“陆将军最近在忙什么?”池念森不经意问道。
“我大哥?”陆川想了想,“没别的啊,要去边塞,时苍城那里。”
池念森长长的哦了一声,看来有时候谣言也不是完全不可信:“为何?”明知故问。
但陆川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沉浸在浓醇四溢的酒的余韵当中:“蛮族和我们又起冲突了呗,大哥也不是第一次去了。”
“这次可要多久回来?”池念森好奇道。
“不确定。”陆川又喝下一杯,有点大舌头,话说不利索。只见他还想再倒一杯,池念森忙抬手拦下:“这酒后劲大。”
“我知道,最后一杯。”陆川不耐烦地挥开池念森的手。
“你醉了。”池念森知道是止不住他的了,任由他挥开,幽幽开口。
“不,我没。”
没办法,池念森命人拖着烂醉如泥的陆川到了客房。
“还说没有?烂成什么样了。”
待陆川再睁开眼时,池念森正悠闲躺在竹椅上读书,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你可算醒了。”池念森说道,“再不醒,我都要交个姑娘来陪着你睡了。”话音刚落,身旁端来一碗醒酒汤。
“嗯,我怎么在这?”陆川接过一口喝完。
“你醉了之后不愿走,非要与我饮酒作乐。”池念森合上书,侧头看向少年,“手还不老实,要不是我把你脚给用力一绑……”
陆川尴尬地笑了笑,低头见脚踝上真被帮其阮福,他又笑笑,睁着一双渴求的眼睛:“景初……你帮我解了呗。”
池念森瞥过他一眼:“哼,自己找人。”
陆泽洋从小习武,见池念森不肯松口,一点不客气,抬手就把软链狠狠一扯,登时软链崩落。
“你!”
“你什么你啊!不是你先这样的嘛!”陆川十分得意,翻身下床,回头对池念森含着歉意说:“景初,实在抱歉,改日我定请你,真是麻烦了。”说完,不顾侍女的阻拦,冲出大门。
池念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言,多大的小伙了,还要求每日准时回家。陆家忠诚是真的,迂腐刻板也是真的。
既然已经送走了客人,池念森躺在床上,思考着下午发生的事。
“命池念森为御史台侍御史,官从六品,次日起上位,钦此!”那宣旨的太监托起黄锻玉轴。
恭恭敬敬拜过,池念森接过圣旨:“兰公公辛苦了。”正逢侍女端着银两出来,池念森接过那盘,低头双手奉上:“区区薄礼,还请兰公公笑纳。”
兰公公面上不变,扭着兰花指点在银两上,笑着说:“不过是跑趟腿,哪里收得了这么多银子。”
池念森微笑道:“兰公公收下无妨,日后在宫中也要仰仗公公多费心了。”
嘶——自己为什么不用去翰林院坐冷板凳?这么好吗,上来就当官?
池念森躺在床上想着,总觉得不对,是不是因为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实在过于优秀了?
比对过后发现也不是指自己一个人这样,于是就放下心来。
迷迷糊糊睡去,清晨便醒了,外面嘈杂不断,如他当时离家时一样。现在他住的地方离京城不远,车程一上午便能到达。
因为是榜眼,与状元,探花一同走过正门,这是无比的荣耀。另外二人都给池念森留下了不错的影响。状元姓何名良修,面如冠玉、目如朗星,是名才智过人的儒雅书生。
池念森之前读过他的诗,笔锋老练,博古通今。与他交流时也是辩才无碍,出口成章,不由佩服。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觉悟,难得一见的人才。日后定要好好相处。
拜过天子,池念森出了殿门,才觉身上湿腻,流汗了。天子的模样匆匆在远处瞥过一眼,一身夺目的金黄龙袍,不惑之年却保养得极好,沉稳华贵。
御史台在皇宫中有专门的位置,池念森的主要工作是协助御史中丞考察四方文书记簿,按劾公卿奏章。
御史中丞是一名略显古板的老头,姓姜,但他待池念森还算和气。新上任,事情总会多一些,免不了地冷淡排挤。比如各种打杂的活,端茶倒水收拾屋子,这些池念森在当时可没少干,好在他不介意这些,乐在其中。
可他没受过苦,干活总是闹出点小祸来,不是这里忘了,就是那里落了,乖乖挨着批,转头又当耳旁风,久而久之,大家也不让他干活了,顾忌身份,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在背后暗暗吐槽。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池念森不听这些流言蜚语。
反正他是要干大事的人,不屑于与这些人置辩。
再说了,自己来京城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找到回去的办法,树敌什么的嘛——没必要。
虽开始池念森在这个六品官上做的不舒坦,但多相处相处就好了,其他人很快接受了这位性格温和的侍御史。池念森也顺理成章结识众多好友。慢慢地,也有人和他做饭搭子,又因为生得好,身边总引来不少侧目,只是没有女孩上来与他搭话,都是偷偷看着。池念森有意结交,一对视,忙羞涩地满脸通红,娇俏地跑开了。
每次这样,池念森都表示尴尬,那又能有什么办法。他爱广交朋友,不久就把御史台的人认识了遍,连修剪花草的老翁他无聊时都能唠上两句。
来都来了,也不知那个姓陈的怎么样了。池念森把手背在身后,想起三年前的机会见面,果真如他所说,天高地远,二人三年里确实没再见面。
可这不正好,自己不就在御史台当官,见不见不就成了?
而这边。
陈栖忆刚下了朝,靠在书案前,抬手揉着眉心。垂直的发齐齐束着,额间散下的几缕发丝悠悠晃荡,姿态极是庸怠。只是眉宇间透露出的微微不耐添了几分暴戾。
“林大人,姜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陈大人。”御史中丞清嗓道,“文书放在这了。”
“嗯,以后你不用来了。”陈栖忆看了他一眼道,“姜大人日理万机,这等小事那其他人来就行了。”骨节分明的手习惯地摩挲着那块玉佩,上面的竹子光洁润滑。
“嗯。”姜大人实在不能理解陈栖忆,当初说只能让他送的是他,现在不让他送的也是他,最近他喜怒无常,特别容易生气,更个什么一样。
待御史中丞退下,陈栖忆放手玉佩。打断的思绪重新组合起来。
其实,他是在担心国家啦!
宁朝早已摇摇欲坠,京城的繁荣通是表象,难民的数量一年一年增长,就算是新年刚过,但也收成稀薄。人民付不起沉重的税务,国库日渐空虚。能撑到现在全靠陆家在边疆死守着,陈栖忆也愈发忙碌。
皇帝宁捷不过空有个名头,政权早已掌握在太尉王百忠和他手里。两家互相撕扯,已经闹了数年。王百忠是精打细算的狐狸,陈栖忆上位短短三年,但老谋深算,彼此僵持不下。
最近起义军四起,声浩最大的是由张枫叶所领导的武装起义军,集结了众多处在危险中的农民,热血高涨,到处毁坏政府投钱制造的各种设施。本就不富裕的国家更是雪上加霜。
蛮族的挑衅威胁与日俱增,最近更是大放狠话,派出的大使基本上都是有去无回。今日上朝便有大臣提起此事,皇帝不表态,这事就得拖着。王太尉又是个懂得看眼色的,当即就提出和亲一法。皇帝又是默认。
和亲?陈栖忆嘲讽得勾着嘴角,都不知道和了多少位公主了。
蛮族妄图得到的,恐怕远远不止如此。
不过,他现在想关心的可不是这个。目光落到眼下的宣纸上,行草体潇洒落着三个字——池念森。
池念森,陈栖忆喃喃念着,嘲讽的笑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点点恋眷。思绪飞转来到八岁那年。
小齐忆百般无赖地坐在村头,不住地抬头朝街道看去,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似乎是打斗的结果。
“没娘种,你也配合我们玩?”
“真恶心啊,都不知道是谁生的,赶紧滚!”
耳中还回荡着那些人的话,小齐忆摇摇头,试图把那些声音赶走。但还是红了眼眶。
“不是这样的,奶奶说,我爸妈只是出去打工了,会回来的!”
“呸!谁信啊!”在喧闹的笑声中小齐忆攥紧了拳头。
“不准你这么说!”小齐忆举起拳头砸向那孩童的脸。
“小疯子!你竟然敢打我!”那小孩完全没想到这一点,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嘴角还带着血的小齐忆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不信,不信他们说的话,爸妈肯定能回来的。
清清的眼泪水滴落在手臂上,小依忆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你在干嘛呀!”
小齐忆猛然一抖,抬手擦掉眼泪,这才抬头,入目是一个俊俏的小男孩,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小齐忆没说话,他一向讨厌这种富家小少爷。
见他不说话,那男孩又开口:“你怎么不说话啊,我看见你坐在这好久了,就想来找你一起玩的。”
“我不玩。”小齐忆说话了,用余光偷偷打量着男孩,他可真好看。
“你别这样啊,我叫池森,你叫什么啊?”池森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
“齐忆。”小齐忆觉得他挺喜欢这个池森的,回答了他的话。
“齐忆,嗯……有点特别,一起走吧,去玩玩呗?”小池森兴奋地盯着他。
小齐忆微微吃惊,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要和他玩耍,不禁展露了笑颜:“嗯!”
“好耶!”小池森跳起来,“你是我来这里的第一个朋友耶。”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小齐忆。
小齐忆没看懂他的意思,茫然地看着他。
池森见他不动,于是俯下身,拈住纸巾的一角细细擦去齐忆嘴角的血。
齐忆看着这张突然靠近的可爱的脸,一动也不敢动,只有那柔软的纸巾擦过。池森的睫毛很长,时不时会扫到齐忆的脸颊。
池森在离开时,却看见齐忆的脸上泛着红晕,歪头疑惑:“你很热吗?”
“没,没有。”小齐忆匆忙移开脸,但还是感觉脸上火热。
“哦,给你吃。”池念森从口袋中掏出一块巧克力,撕开包装纸放到齐忆嘴边。
齐忆哪里吃过这种东西,丝滑甜美的巧克力在嘴里融化,直到全部都吃完后,他还意犹未尽地舔着牙齿。
“那快走吧。带我去你们这里最好玩的地方。”池森拉起期齐忆的小手。
池森是来这里度假的,暑假结束就要回去。时光匆匆,到了池森离开那天。
“小忆,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的啊。”池森阳光的笑容中透着不舍。
“嗯。”齐忆乖乖点了点头,如墨的双眼一刻也不愿离开池森。
“森森,快走了!”池母在身后催道。
“来了!”池森应道,走上前,张开双臂拥抱齐忆,小手还轻轻拍着齐忆的后背,“有机会我肯定会回来的,再见。”
黑色轿车慢慢消失在齐忆视线。
池森,我还会再见到你的。齐忆想。
池森没有回来,这一别,就是七年。
后来,齐忆考上了本城最好的高中。在这里,他看到了人群中的池森,那个让他日夜想念的少年还是这么阳光帅气,他没有看到自己,身边围绕着一群同学,齐忆心中微微发酸,说不上为什么。
池森比他所想的还要优秀。齐忆总在远处默默看着他。为了让池森注意到自己,齐忆做了很多努力。最后的结果只是池森会在与他擦肩而过时朝他点头。每次过后齐忆都会回头看,但看到的永远只是一个背影。
每次想把揣在兜里的巧克力递给池森时,总有声音在阻止着他:“你为什么要把巧克力给他?他难道不拾遗经忘记你了吗?你在期待什么?”齐忆低着头,眼眶微红。可是,他万一没有呢。
拉回思绪,陈栖忆盯着眼前的那张纸,穿越后名字会有所改变,长相也不是原来的样子,这点他是知道的,不管他是不是,他都愿意试试。三年前他就认为就是他,只不过一直没敢问出口。这三年他忙于完成任务,原想若是他实在不愿意来京城那自己也就不强求他,可是他突然来到这里。
不求在一起,能在远处看到他在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