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迟魂梦 第6章 第六章 谷兰儿

辛容点点头，满头的结块也跟着晃了晃，她的双眸，黑溜溜的十分灵动，只是干净的眼白在黑污的脸上十分突兀。

齐意想象中的树妖辛容应该是一个凶恶狠毒浑身充满了戾气，十分难对付的妖童模样，完全没有料到竟会是她面前这个脏兮兮的可怜小乞丐。

“你就是树妖？”柯延也一副意外的表情。

辛容摇头：“我不是树妖。”

“你不是树妖？”

原来辛容不是树妖！这些NPC的提示也太不靠谱了，齐意觉得她一直打不过阴山村这关，肯定也是这个原因。

“那树妖在哪里？”柯延问。

“它们就是树妖。”辛容指了指洞壁上的那些紫藤花，“不过它们不坏，它们只是肚子饿了，需要食物，它们不吃小孩。”

妇人点头附和，“对！它们不吃小孩，而且如果我抱着小孩，它们也不会来吃我。”

柯延从刚才就一直在观察那些紫藤花，顺着它们的藤条生长的方向，找到了根部的位置。

齐意注意到柯延的视线方向，也看到了树根所在。

柯延聚集灵力准备毁灭树根，辛容见状立刻扑到树根的位置。

“你们别伤害它！”她把树根护在身后对柯延说道。

“树妖已经让很多阴山村村民丧生，而且它还封住了阴山的出口，村民都快活不下去了。”齐意试图劝说辛容。

“那就让他们死好了。”辛容不为所动，“树妖没有错，它只是肚子饿了。就像狼一样，饿了要吃小动物，而且它不会伤害没有长大的小动物。要不是树妖，我早就被那些人抓回去杀死了。”

齐意想起阴山村的村民本来就想置她于死地，她的母亲也被他们害死，她心中对阴山村怨恨极深。树妖不但没要辛容的性命，还给了她一处容身之地，如果树妖死了，难保村民不会再次伤害她。

思及此处，齐意对辛容说：“是，树妖没有错，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除去树妖的，不然我们也会死。我们的目的都是为了活下去，不得已要除去树妖。刚开始我们以为你是树妖，既然你不是，那等我们把树妖解决了，再带你回阴山村，我们可以向他们证明你不是树妖，这样他们就不会再伤害你了。”

辛容无动于衷，只是神情漠然地把视线从齐意身上转移到柯延身上。柯延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等着辛容让出树根的位置。

齐意朝辛容走进了一些，“我跟你保证，他们不会伤害你的！我们可以保护你，还可以带你回家！我们刚还去了你家，你家院子里的合欢树开花了，开得非常漂亮。”

辛容眼波微动，“树……开花了？”

齐意点点头。

“我还没见过那棵树开花的样子。”

辛容离开的时候，合欢树还没有开过花，她在山里待了五年，从未下过山，她的眼神中似乎正憧憬着亲眼看到那颗合欢树开花的样子，娘亲告诉过她，那颗合欢树是她出生那年发芽的，和她一样的年岁。

“不！”辛容用力地摇了摇头。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的妇人忍不住开口说道：“你们要是知道她母亲怎么死的，就不会劝她跟你们回去了。算了，她不走，你们带我走吧，我跟你们回去。”

“现在的问题不是要带谁走，我们是来灭除树妖的，而且她母亲不就是为了让她逃出来才死的么？”齐意疑惑地看着辛容。

她猜想谷兰儿为了让辛容能够活下去，拼死保护，所以可能在与村民的争执过程中，被误杀了。

“是，也不是。”妇人叹了一口气，“都是当娘亲的，我理解谷兰儿的心情。只是当时我们都以为辛容是树妖，不得已才那样做的。”

“什么意思？难道又有隐情？”齐意问。

祭司NPC也太不靠谱了，告诉他们辛容是树妖，结果人家就是一小乞丐。对谷兰儿的死交待得不清不楚的，就让他们来山上除妖。

妇人歉疚地望着辛容，摸了摸她满头是结块的头发，说：“孩子，是我们对不起你们母女俩儿。”

辛容摇了摇头，她想起五年前祭司最后一次来她家见谷兰儿的情景……

谷兰儿哭着说：“你都已经娶妻生子，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

“就想这么走了？没那么容易！”祭司狠狠地撂下这句话就出了门。

原来，现在阴山村祭司的父亲也曾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祭司，对村里的妇孺病残很是关照。

谷兰儿的母亲早年丧夫，日子过得艰难，所以老祭司常常让自己的儿子去她家帮忙。这一来二去的，后者就钟情于谷兰儿，原本想着能娶谷兰儿过门，却没料到她竟和别人干了苟且之事，还怀了孩子。

他因为这件事，在谷兰儿家大闹了一场，骂得特别难听，谷兰儿的母亲还因此气得一病不起。没过多久，谷母病逝，祭司深感愧疚，便去找谷兰儿，说只要她不要这个孩子，他还是愿意娶她进门的，谷兰儿没有同意。

辛容出生后，山里开始有藤蔓杀人的事情发生，祭司怀恨在心，就借机悄悄散播谣言说辛容就是树妖。

但是，一个还需要吃奶的小婴儿能做什么妖？没有直接证据，仅凭出生时间的巧合就怀疑她是树妖，部分村民对这个谣言是持怀疑态度的。

后来，小辛容长大了些，长得漂亮可爱又嘴甜，村民都很喜欢她，祭司也慢慢地对她改观。他对谷兰儿一直没有放下，就去找她说可以接受辛容的存在。

谷兰儿对祭司一直心怀怨恨，当初就是他到处污蔑她跟野男人苟合，她母亲的死跟他也脱不了干系，而且辛容出生后，他还造谣说她是树妖，让她没少受村里人的白眼，她怎么还可能接受祭司？她心里其实一直盘算着等辛容大一些，就带她离开阴山村去外面讨生活。

祭司得知她要离开，想尽办法阻止。他觉得他和谷兰儿之间最大的阻碍就是辛容，正是因为她，谷兰儿才要离开的。

他想只要证明辛容是煞星之类的命数，谷兰儿为了自保或许就不会这么维护她了。他劝说自己的父亲为辛容算了一卦，结果真算出辛容不是凡人！这可把他高兴坏了，拿着老祭司为辛容算卦结果，四处对村民说辛容不是人。

以老祭司在村里的威望，没有人会质疑他。之前就一直流传着辛容是树妖的谣言，加上近几年死在树妖藤蔓下的村民们越来越多，就有人立刻请求祭司想办法。

祭司假意很为难地想出了应对办法，对村民说他布置了一个非常耗他元气的灭妖阵，可以除去辛容。

这时，有村民提出异议：“老祭司的卦象上只是说辛容非人，并没有直接说她就是树妖，要是杀错人了怎么办？”

祭司告诉他们，这个灭妖阵是他祈求神灵帮助他除妖的阵法，只对真正的妖怪有用，妖怪只要走到这个阵里面，就会因为神灵强大的灵气逼现出原形。如果是人的话，就还是人样，不会误伤的。

于是村民再无异议，在祭司的带领下截下了已经逃到村口的谷兰儿母女。

谷兰儿拼死反抗，“这些都是祭司为了霸占我的阴谋！你们不要相信他！容儿不是妖怪！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要不是你一直养这个树妖，我儿子和丈夫就不会这么平白无故地死去！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污蔑祭司！”人群里的一个老妇恶狠狠地吼道。

这些话激起那些因为树妖而死的村民家属的情绪，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谷兰儿已经没有辩驳的余地，悄悄把手伸进包袱，摸出她准备的菜刀，挥向挟持辛容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本能地往后退，松开了辛容，而后者见机便一溜烟地穿过人墙朝山上窜去。

“容儿，快跑！”谷兰儿大声喊道。

辛容回头，看到母亲挥着菜刀拦着几个身材健壮的男人，一边转过头喊道：“容儿，跑啊！别回头！”

辛容不停歇地一口气跑到了山顶，见无人追来，才背靠着一棵树，大口大口地呼吸。

月勾悬于树梢，偶尔山风吹过，地上摇晃着漆黑的树影，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魂。

静谧的山间，回荡着猫头鹰的叫声，好似在为鬼魂出游的引路声，煞是瘆人，辛容很害怕，可她只能看着下山的路，盼望着谷兰儿的身影快点出现。

她抱着双膝坐靠在树旁，小声地哭了起来，也不知道哭过了多久，在不知不觉间她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谷兰儿来山上找她，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她想回答，却发不出声，她想招手告诉谷兰儿她在这里，可她却动不了。

她用尽力气，声音终于冲破喉咙，“娘……！”

同时，她也醒来了。

天亮了，清晨鸟儿的叫声此起彼伏，被树叶打碎的阳光，斑驳地映在辛容小小的脸庞上，辛容感觉暖暖的。

她站起来，找到一处没有树遮挡的位置，向山下望去。这个位置正好可以把阴山村尽收眼底。

晨曦中的阴山村宁静又祥和，偶尔响起的鸡鸣声在山谷回荡着。

辛容隐隐看到村里集会的广场上，有走动的人影。她不知道昨晚她离开后谷兰儿怎么样了，她想，大家都说她是树妖，可没人说过谷兰儿是树妖，村民想抓的是她，应该不会伤害谷兰儿的。

可她究竟还是太天真了。

没过多久，她听到山下有人大声朝山上喊：“辛容！辛容！你娘现在已经被我们绑起来了！只要你回来！我们就放了她！我知道你肯定听得见。”

是的，她听得见，每个字带着回音都在山谷里回响着。

昨晚，辛容跑到山里，大家都害怕树藤，没人敢往上追。

几个男人合力夺过谷兰儿手中的菜刀，把她绑了起来，其中一人说道：“她娘在这，我就不信她不回来！”

眼下的情形并不是祭司想要的，可他已经平复不了那些憎恨树妖的村民们的激动情绪了，只能任由他们把谷兰儿绑到的灭妖阵里。

这么远的距离，辛容也能十分确定，广场上那个被高高绑在柱子上的人就是谷兰儿！

不行！她要救她娘，她往山下冲。耳旁不断地响起从山脚传来的喊声。

她一着急，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整个身体翻滚着朝山下滑去，瘦小的身体根本无法阻止快速的滚落。

天旋地转间，忽然一条藤蔓从空中伸来将她拦腰卷起。

辛容第一反应是：糟了，我要被树妖抓去吃了！

她挣扎着，试图扯开腰间的藤条，“放开我！我要去救我娘！放开我！”

她急得直掉眼泪，“求求你了！树妖大仙！等我把我娘救出来，我再来给你吃，好不好？”

藤条并没有听她的话，而是把她拖回了山洞。

她以为她要死了，可是她发现树妖并没有伤害她，洞里的紫藤花瓣只吃树藤拖进来的动物死尸。

洞口被树藤封死，她出不去，只能喊娘，过去了很久，直到嗓子都哑了……

后来，有一次她趁树藤拖动物进洞，洞口短暂打开的间隙伺机跑了出去。她一口气跑下山，快到村子的时候，她在山坡上远远地看到那个绑在木头上的女人，女人的头上盘旋着几只乌鸦，两只乌鸦停留在她的头顶，其中一只正专心地低头啃食着女人脸部所剩无几的腐肉……

已经晚了。

辛容被困在山洞七天，而谷兰儿早在三天前就已经死去。

她愣愣地看着那两只乌鸦，直到它们饱食之后心满意足地展翅离开。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四肢霎时变得冰凉瘫软。

此时，她脑中回响着谷兰儿的声音：容儿！快跑！

她缓缓地转过身体，趴在地上，无力地向山上爬去。她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将小小的手指扣进土里带动着身体往上移动。沙土掉落在了眼睛里，惹得眼泪盈眶，她没有擦拭，只是一味的向上爬。

“辛容在那里！”

有人发现了她。

她想站起来，可是不行，她站都站不稳。她加快爬行的速度，但还是来不及，她前行的方向很快就被人挡住了。

几个人围着她，辛容也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把自己手脚束缚起来。

恰在此时，几条藤蔓从天而至，它们把辛容，和正在给她捆绑的两个男人都缠了起来。

众人以为藤蔓是辛容在操控，于是对她喊道：“辛容！快放开他们！”

辛容悬在半空中，失焦的眼神投向谷兰儿的方向，她面无表情，冷冷地说了句：“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那两个男人被勒得窒息而亡，其他人都吓得四散而逃。

藤蔓把辛容又带回了山洞，连同那两具男尸。

在洞里，辛容呆呆地望着那些漂亮的花瓣围着尸体，最后连骨头都不剩，也没有留下一丝血迹。

望着原本放着尸体的地方变得空无一物，辛容扬起嘴角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