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民艺术家 第22章 领主夫人手札

伴随清晨第一道钟声以及白鸽振翅声响，一辆饰有美第奇家族徽章的马车在佛罗伦萨城外缓缓停下。车辙碾过潮润的青草而发出湿黏窸窣，城门前检查的兵卫清脆的铁甲碰撞自远及近，逐渐逼近耳边。

队伍前方的朱利亚诺身着长袍，肩披美第奇披风。俊美的五官被阳光描摹出深邃光影，旭日下倜然挺拔，宛如黑发的阿波罗。

他单手勒住马缰，微微垂眼看向面前的卫兵，口吻矜傲：“有劳了。”

作为佛罗伦萨领主信赖的弟弟，美第奇银行的实际掌控者，朱利亚诺的言语便是权威。身份一经表明，无需发话便得到了放行。

随后他回头看向身后平稳行进的马车，低声道：“按照习俗，从城门开始就不能再乘坐马车，而是需要你从这里骑着那不勒斯国王赠予的白马一路前往美第奇宫。”

朱利亚诺话音将将落下，厚重的帘幔随之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只明白玉润的手。

身着白色礼服的艾希礼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白金色的长发被盘成圆发髻，辅以镶满珍珠与钻石的白色头纱，喉间的宝石光华照人。

作为新郎的弟弟，朱利亚诺紧接着下马为她牵引起马匹缰绳。艾希礼向他礼貌一笑，借力踩着马镫顺利侧坐到了马背之上。

尽管美第奇家族上下都很认可这门亲事，不过佛罗伦萨人始终对这桩联姻不大看好。毕竟即便是当地最富有的家族，也不会和佛罗伦萨城以外的贵族订婚。而美第奇家族在洛伦佐之前也一直选择与自己类似的家族结盟，他的姐妹们全都嫁给了城市里有钱有势的佛罗伦萨人。

然而城中的非议并不能减弱领主母亲柳克丽兹对艾希礼到来的殷切期盼，究其原因，是她亲自为长子选择了这位来自巴伐利亚的新娘。

巴伐利亚的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辉煌至今已历经千年，如今统治整个德意志帝国的霍亨索伦家族也不及它尊贵显赫，谁料绝嗣的利刃竟悄然悬挂到了整个家族的头顶。

根据腓特烈二世推行实施的萨利克法案，其家族中的女性并没有继承领地的可能。如今年过六旬的巴伐利亚-兰茨胡特膝下仅有一位男性继承人格奥尔格，如若格奥尔格本就孱弱的长子小路易也不幸离世，而那时又没有其余的男性继承人，现下他们所拥有的土地便将归为慕尼黑公爵一支统辖。

慕尼黑一支的阿尔布雷希特三世与他的长子约翰·西塞罗现下正备受德皇重视。将分裂的巴伐利亚重新统一也是他们一直以来不加掩饰的夙愿，不过却并非路易想要看到的结局。

为了继续维系兰茨胡特一脉的辉煌与荣耀，最直接的方式当然莫过于一场政治联姻。

艾希礼的姐姐玛格丽特其实是更为适合的适婚女性，不过她不久前嫁给了普法尔茨选侯菲利普，于是联姻的重任毫无疑问地落在了艾希礼的肩上。

维特尔斯巴赫需要美第奇的财富和权柄，为今后可能到来的绝嗣风波做足充分准备，以便利用萨利克法的漏洞来让家族的女性后代继承公国成为可能。

而美第奇需要维特尔斯巴赫的血统与人脉，在提高家族在佛罗伦萨的社会地位的同时，征集军队，扩大财富。并更进一步渗入到教廷之中，稳固自己在佛罗伦萨乃至周边的势力。

既然都为了维系彼此家族的荣光，这必然是一桩合适又体面的婚姻。

令柳克丽兹感到烦忧的是，洛伦佐本人对这桩婚事并不热衷。即便此刻他身着华服站在美第奇宫前迎接的队伍最前方，唇角也不见一丝笑意。

此时的洛伦佐端静凝视着前方正逐渐接近的队伍，轻淡的压低了眼廓，棕褐的眼瞳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来人。

而婚礼的另外一位主角，来自巴伐利亚的女大公艾希礼·魏娜·卢克莱娅·冯·维特尔斯巴赫显然也没有展示出对婚姻的期待，反倒是与家乡不同的佛罗伦萨风情更吸引她注意力。

这里的民众一向乐于将身心投入到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当中。男士们都换上了华丽的盛装，跟随着音乐的节奏跳起舞来。矜持的女士们从窗边探身观看这盛大的景象，小孩们则唱着乡间小调表示自己的欢乐。

“洛伦佐·德·美第奇，佛罗伦萨的首席执政官。他所掌管的美第奇家族银行自乔瓦尼时代开始就一直为教皇所青睐。为人温和稳重，与那不勒斯与威尼斯方面都关系匪浅，法王也对他有很高评价，不过要比你年长几岁。”

随着与美第奇宫距离的不断缩近，来自市民们的欢声笑语也相应地减少了许多。突如其来的安静，令艾希礼忽然想起了踏上行程前，父亲为她描述的洛伦佐。

洛伦佐在贵族之间保持着交口一致的良好风评，米兰的斯福尔扎和他更是知音。尽管艾希礼与他未曾谋面，但也没有留下难堪印象。

这样优秀的人物即将成为日夜相对的丈夫，艾希礼难免期待又忐忑。年轻的新娘为此眉眼低垂，只露出一段纤细洁白的脖颈。

其余围观的佛罗伦萨市民以是愈发想要一睹未来领主夫人的模样，争先抢后地往队伍最前方挤去，四面再度热闹起来。

正为艾希礼牵马的朱利亚诺眉心微蹙，低声对身边的卫兵道：“记得维持好秩序，但也别让大家受伤。”

美第奇家族办事一向都注重礼节风度，懂得该以何种姿态示人。不仅让他们得以在银行业和教皇面前占有一席之地，也因此才让佛罗伦萨市民能对其敬爱有加。

卫兵立刻应下，指挥身边其他礼兵一同前去安抚过于热切的民众。而身披胄甲的士兵本也威严挺拔，以是很快就恢复了现场的秩序。

朱利亚诺微微勾唇，似笑非笑地向不远处的洛伦佐挑眉示意。洛伦佐略一颔首，便算是表达对弟弟的认可。

在朱利亚诺一路护送下，艾希礼骑着马匹顺利来到了美第奇家族的宫殿，也是他们用于处理公务的官邸，美第奇宫。

美第奇宫在还是科西莫领导时便开始修葺，一直到皮耶罗掌权才完工。

而今洛伦佐将它变成了一座收藏着古罗马和古希腊时期艺术品的宝库，宫殿所使用的粗面光边石工和琢石石工技艺也体现了古罗马风格的低调奢华，与巴伐利亚森林城堡便更是大相径庭。

佛罗伦萨工匠精巧的手艺委实让艾希礼感受到了惊艳，这里作为欧罗巴大陆为人所追捧的艺术圣地在她看来自然也是当之无愧。

不过除此之外，他们对待婚礼的态度和婚礼仪式的处理也很有趣。

按照习俗，在佛罗伦萨有喜事的家庭都要在门口挂上橄榄枝。新娘伴着院子里乐队吹奏的喜庆音乐通过时，橄榄枝会被降至她头顶的高度，以表示对这桩婚姻的祝福。

随着橄榄枝缓缓降下，艾希礼也下意识的颔首，准备避开枝叶上悬带的露珠。前方的洛伦佐不着痕迹地伸手虚扶住她，清朗的嗓音在一片嘈杂中更显悦耳：“你不用这么做，橄榄枝上带有的水珠是对新娘婚姻的祝福。”

艾希礼依言绷直身体，尚未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一抬眼便与佛罗伦萨如今的统治者，被称为“豪华者”的洛伦佐·德·美第奇目光相接。

他是一位苍白俊美的青年，下颌的线条收得锋锐。漆黑的眼瞳被掩匿在浓长睫羽之下，透露出天生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淡漠气质。

今日的洛伦佐身披首席执政官的镶以金色边线的白色丝绸斗篷，斗篷上绣着星星的图样，代表着由他所领导的执政团。斗篷下面是一件酒红色天鹅绒外衣，并佩戴着一条玫瑰花纹的丝巾。

这身华丽奢靡的装扮因他颀长清隽的身形而有了几分文雅意味，但洛伦佐笔直的唇线又令他看上去峭峻威容，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掌权者。

万幸父亲口中的“比你年长几岁”确实只是在诚恳的描述事实。眼前所见除了让艾希礼摆脱了对洛伦佐·美第奇可能是一位肥头大耳、油腻粗俗的商人的猜想，也适当减轻了一些艾希礼对这桩婚姻的排斥。

她放松了些初到陌生地界的不安与局促，低声回道：“谢谢你提醒我，阁下。”

洛伦佐终于松唇一笑，率然伸出手臂给她借力，以便让艾希礼从马背上平安落地，语气却依旧平稳，“你应该叫我的名字。”

对于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妻子，洛伦佐有着相当的包容心态。称呼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只不过现在有普通民众在场，还是需要做一做样子。

艾希礼撑着洛伦佐的手臂落地，裙摆被风摆起一道漂亮的弧度，与明媚笑容同时落进洛伦佐眼中。宛如旷原上一捧野火，顷刻间便席卷四逃。

洛伦佐不动声色地掩盖住内心一瞬的汹涌起伏，从容地从朱利亚诺手中接过了马匹的缰绳。

对于洛伦佐的建议，艾希礼认真地思考了许久，最后也没能说服自己在见面第一天就亲昵地称呼丈夫的名字。

然而艾希礼也想到了自己这么做会给洛伦佐和这桩婚事带来的影响，但她实在无法克制，不由愧疚地垂下眼，强作镇定地打量脚下踩过的石质街面。

洛伦佐并未将艾希礼的失礼放在心上，声音依然云淡风轻：“这不是你的错，不用为此感到愧疚。”

首章存稿，但是暂时没有开这篇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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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领主夫人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