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蹊有了敲登闻鼓的“前科”,又得罪了风头正盛的王家,想要入朝为官更加不容易了。
阚玉生索性将人带到了新开的香坊做个掌柜。
“刘掌柜今日这生意还不错。”阚小侯爷晃着他那把象牙雕花折扇,换了个翡翠扇坠,下面还打了时兴的络子,大步慢悠地在店里巡视一圈。
刘成蹊身子不好,但新来的丫鬟小厮又还没培训好,只得坚持守在店里,“香粉香膏和线香散货都出得七七八八了,只有这香露……”他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许是还没叫出名头,一份都没卖出去。”
“没名头?”阚玉生打扇子的动作一愣,随后不甚在意地笑笑,“那就找点名头好了。”
刘成蹊知道他有门路,不再接着过问,只好心提醒:“这东西成本可不低,您上次说的法子叫……咳咳,蒸馏,简直是烧钱。这几日生意好,才勉强把琉璃的成本赚出来。”
“哎呀,反正都是自家的生意。赚不赚钱又不妨事,就是开给你玩玩的。”阚玉生不耐烦听他这些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琉璃厂和香坊的生意从前是怡宁和安福一人管一边,做事的都是从镇关军中退下来的叔叔婶婶些,现在多了个刘成蹊,他彻底成了甩手掌柜。
难得晏青这几日没来烦他,他终于得空来看看生意。
“对了,曲婉的墓你葬在哪里了?”阚玉生到底好奇,没忍住问出口。
刘成蹊打算盘的手一顿,“移到村子外面去了。”
他眼神奇怪,阚玉生不得不多想,“好好的移什么墓?”
“她不喜欢那里。我也不喜欢。活人可以搬家,死人就只能迁坟了。”刘成蹊不做过多解释。
阚玉生见他似有万般心事,心想这多半和曲婉之死有关。这刘家村怕是有大秘密。
他暗自记了下来,想着之后一定要记得找人去查查。
顺手带走因为开业一直在香坊帮忙的怡宁和安福,只留下刘成蹊一个人在店里查账。
哪想到阚小侯爷刚刚整理完仪容,准备风风光光出门,就差点和迎面飞驰而来骏马撞上。
不是,这长安城内除了他,还有其他人有这胆子当街纵马?
怡宁快吓死了,护在阚玉生前面,用手不断抚着胸口,指着那人背影骂道:“没长眼睛的东西。”
安福打眼瞧马上的人,高大挺拔,红纱素裹,金镶宝石的头饰、项圈、手镯和脚链一个不少,眼瞧着就要打扮成个小金人,“少爷,似乎是西楚国人。”
相州之战已过去了十年,当年一战北境四州被佑宁帝拱手让与西楚,并定下十年合约,约定两国贸易通商关系,除了逐年增加的用于求和的赋税,这十年来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我记得西楚那边也用香露?”阚玉生伸手制止怡宁检查动作,示意自己没事。
安福见多识广,“西楚人管那叫做蔷薇露,用细颈雕花的瓶子装,千金难求,除了运向宫里的,便是送去了南边富庶的地方。沿海那边的商人也做仿品,不过用的都是些茉莉、木樨之类的花做仿品,卖不上价。”
“我上次让庄子上烧两个瓶子,怎么样了?”
“做好了,瞧着比您手上那个琉璃瓶还要透呢!工头已经送到府上了,等着您去瞧瞧。”
“嗯。”阚玉生满意点头,“一会儿拿过来。”
马踏飞尘,高头大马载着人一路东去,看着是进宫的方向。
今春,困扰西夏好几年的内乱终于结束,新上位的帝王雷霆手段,三两下肃清了朝堂,国力较之前更是大大提升,军备齐全,财政宽裕,此次使臣进长安都更有底气了,不知道又要刮走多少民脂民膏。
大街上尚且还是一片和平模样,东街的烧饼,西街的馄饨,南街的成衣铺子,北街的玉器店,人来人往,四通八达,仿佛鼎盛时期从未过去。
这样的长安,似乎是永恒待嫁的闺阁女。
真正待嫁的闺阁女却还没有长安这座将死的城市那么有活力。
王萱儿手上拿着绣棚,院子有专人把守,成堆的嫁妆连同她的大部分细软一起暂时被锁到库房。银针刺进刺出,一个不仔细就会扎伤自己的手,她索性拿过剪刀,从还没绣好的鸳鸯戏水图中间划开,最后一撒手,将东西都甩出去。
却没想到听到熟悉的声音,“表弟别来无恙啊。”
“阚……”还没喊出口,就被人捂了嘴。
“嘘——外面有人守着。”阚玉生着急忙慌捂住她的嘴,“走,哥哥带你吃酒去——”
他搂着人,借力一使劲,直接走房檐出了府。
落下时,王萱儿都还在发懵。
他半拖半拽把人拉回侯府,又把人交给怡宁换上她惯穿的男装。
“什么事情非要叫我出来?”王萱儿没好气地翻个白眼,“知不知道姑奶奶正在备婚啊?”
阚玉生笑着看她发脾气——总比死气沉沉的好。
“给我们小股东汇报一下情况。”
股东这词还是阚玉生教给她的,王萱儿知道那是合伙做生意的意思,但是,“东西真做出来了?”
“嗯哼。”阚玉生很是得意,指着桌上两个琉璃瓶子。
王萱儿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为了婚事伤春悲秋多了,很是惆怅:“你有这般手艺,没想过做些其他的?单说你那蒸馏的手法,你上次讲后我就觉得似乎还可以用来做白酒。”
阚玉生不答话,小姑娘很聪明,看他演示一遍就能举一反三。可他最担心的是,他不知道按照这个世界的进程,他脑海里的那些发明还有多久才会登场,又或者说,这些东西未来是否会存在于这个世界,而他强行插手,会不会直接改变这个世界的进程?
但他又想,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了,他怎么就不能算这里的一份子呢?若是天意让他来到这里,是否也意味着他拥有了将其他东西带来这个世界的权力?
人类不可能观测未知。这是人类最大的悲哀。
他似乎有一瞬间看到渺茫的宇宙,星空漫漫,又有一瞬间趴在云层之上,俯视着芸芸众生。
当视线定格时,他听见他不甘心地说:“做。”
王萱儿瞬间高兴起来:“白酒可是个好东西。我阿爹说,战场上缺药的时候,只能用白酒消毒呢!”
阚玉生摇头,“我们不做白酒,我们做酒精。”
“酒精?”
“算是浓度更高的白酒,”这个不好解释,阚玉生索性不去提两者的差别,“不过怕是运不到边关去,只能我们自己用用。”
王萱儿一下子泄了气。
“不提这事。”阚玉生另起话题,“宫中这几天又要办宴会?”
“嗯。”王萱儿无精打采,“给安阳公主接风洗尘,说是公主在南方寺庙里为母祈福多年,年岁大了,陛下顾念父女亲情,才把人接回来。”
“皇后娘娘那边没意见?”
“不清楚,”王萱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不过上次召见时,我瞧着心情倒是不错。”
“奇怪。”阚玉生若有所思。虽然知道这次宴会八成是打着公主的旗号,实则是为了召见西夏使臣,但皇后那个性子实在不见得是甘愿咽下这个亏的。
当年德妃纵火之事,多半也是皇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顺利进行。想来也是,那个可能是皇子的孩子会威胁到安王的地位,难道就不会影响到太子的地位了吗?
太子查个案子,顺手就查到了兰美人失踪的孩子,看皇后的态度,似乎也对公主的回归喜闻乐见。
这也幸好兰美人生的是个公主,要是是个皇子——等等。
晏青那张脸又在他面前浮现。亮了灭,灭了亮,配上音乐就可以跳舞了。
不太可能吧。表兄弟也有长得像的。而且,晏青若是兰美人的孩子,呆在长安城里这么多年,皇帝怎会半点都察觉不出来?
可长公主和当今皇帝是异母兄妹,长相上并不相似。
还不允许人家隔代遗传了吗?
他脑海里两个小人打架,最后还是觉得这个想法太离谱了,按下不表。
正好王萱儿打断他,“对了,这瓶子你准备用来装什么?”
“装香水。”阚玉生随口答道。
“香水?”
“和香露差不多的东西,味道要更为丰富。”阚玉生解释道,“你刚才不是说做酒精吗?香水正需要这个。”
“又琢磨些奢侈货。”王萱儿暗自嘀咕,要是他把这些聪明才智都用在研究打仗用的武器药品上,说不定还真能把西夏打得落花流水。
“也只能琢磨些这种东西了。正好公主认主归宗,一瓶送给她做见面礼,也当是我俩的赔礼,另一瓶照例送去给太后。”
王萱儿转念一想,确实如此,在位者容不下功臣,容不下世家,他们这种家族的子女除了当纨绔也就是嫁人一条出路。
但是像小侯爷这样又当纨绔又嫁人的还是少见哈。
眼前之路容得下她荣华一生,但却灰暗无比。
等等,“好啊!你小子指着公主和太后给你当金字招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