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街预备役 第8章 阿连

我跟上祖父，苏宅并不大，属于“我”的那间屋子很快就走到了。

屋子虽然不大，却很精细，样样俱全，只是屋内透风，竟和屋外一样冷。

我打了个冷颤，陡然想起了有一人被我遗忘在苏府门前。

闲云有些幽怨:“公子，你也真是的，我这么大个人都能被你忘了！”

我讪笑两声:“外祖家太热情，叫我有些招架不住，占据了我全部心神，所以不小心把你忘了。”

闲云的表情依旧一脸幽怨，没好气地为我忙上忙下，整理行李，搬炉子，生碳火。

我眼见着一切都有人在安排，我这个“少爷”无事可做，于是抬脚进了隔壁书房。

一推开门，我恍惚了一瞬，一种岁月感扑面而来。虽然房间里打扫过并不脏，书案上的书还摊开着，一旁堆着随手放下的器物，仿佛这间书房的主人昨日才离开，但毕竟已经久无人气，某些地方已经有了霉迹，纸上的墨痕显而易见的已经干了许多年。

少年伏案执笔的身影恍然浮现眼前，我走过去，桌上摊开的书上写着: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句话旁画了一条线，似乎是被重点标注了。

我凝神看着这句话若有所思，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伴随一大声:

“阿连！”

吓了我一大跳，书一个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我抬头一看，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正笑着看着我，我露出迷惑的神情。

“你是？”

年轻人好奇地打量着我，惊讶道:“他们说你失忆了，还变了个性子，没想到是真的！我是你的表哥阿真，记住了啊，阿真！”

我歪头想了想，然后问道:“我以前是什么性子？”

阿真嘿了一声，说道:“那可真是——跳脱，前脚听见你的声音，后脚你人就不知道蹦多远去了！想当年你参加乡试，那叫一个春风得意，在我们中间挨个炫耀，眉毛扬的那个高哟！”

听描述我不禁笑了出来，笑着笑着我咳了起来。

阿真又被惊了一下，拧眉道:“阿连，你在京城都经历了什么，怎么现在身体这么差——瘦成这样，脸色又这样苍白，连多笑两句都要咳嗽……”

“我也不知道。”

“哦，对，你失忆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稍稍安静了片刻，阿真拉起我的手往外走，边走边道:“虽然你不记得我们了，但我们还念着你呢！走，兄弟姐妹们等着你呢！”

我没有力气挣脱，只好跟着他走，我问:“你们为什么，咳咳，为什么叫我阿连？”

阿真说:“因为你是夏天出生的，你出生的的时候，满园池塘莲花开得正好，而且莲通怜，唉，刚出生就被姑姑丢在这里，你的遭遇实在很难不叫人心生怜爱，所以就叫你阿连了。”

阿真话很多，喋喋不休说了一长串，把我从小在江南长大的经历可谓是抖了个干净。

“爷奶最疼的就是你小子了！你可是咱们苏府的小霸王一个，要星星月亮爷奶都得给你摘来，不过这也是应当的，毕竟姑父和姑姑远在京城，对你关心甚少，不像我们父母都在身边……爷奶自然就要多照顾你一些……嗨，别说爷奶了，父亲母亲，大伯伯娘都对你很是疼惜呢。”

我静静听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一个厅堂，堂中男男女女大约坐了七八人，见了我都是一副笑脸。

一位作妇人打扮的窈窕女子眉开眼笑道:“呀，我们阿连如今生的风度翩翩，已是俊秀的好儿郎了，可还想得起你小鹭姐姐？”

在她旁边也坐了一个女人，圆润的眼睛看上去很有神，她爽朗一笑道:“多年未见，阿连弟弟恐怕是早把我们这些姐姐忘在脑后咯！”

其他人也纷纷笑着开口，或表达思念，或感叹时光流逝，或喜于重逢，大家说说笑笑，屋里的气氛都变得热闹了起来。

阿真给我找了把椅子让我坐下，然后笑道:“好了，知道你们疼阿连了，阿连一回来，你们几个出嫁的都要跑回来看他，什么时候对你们亲弟弟也能这么好就好了！”

说完，他的脸色变得沉痛，叹气道:“唉，只是阿连实在不幸，在京城失忆了，此番回来也是体弱多病，叫人心痛哟。”

……

好累，我这是在哪里？

我睁开眼，入目是晃眼的阳光，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小孩的笑声。我转头，看见一群孩子在嬉闹，而我站在离他们不远处，望着另一个方向。

那里停着一辆马车。一个举止优雅的夫人抱着一个小女孩下了马车。

小女孩嘟着嘴，一双不安分的眼睛滴溜溜到处乱看，突然，她对上我的目光，好奇地打量了我一翻，然后露出了一个笑，似乎在打招呼。

那张脸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我正兀自迷茫，突然一旁戏耍的孩童喊道:

“表弟，快醒醒！”

我睁开疲惫的双眼，正对上一张充满关切的脸，阿真挥着手掌在我面前晃了晃。

“阿连，醒醒。你坐在这里什么时候睡着的，我都没注意到，是我考虑不周，得知你来的消息太过激动，这才第一时间把你拉了来。你舟车劳顿是该好好休整一番，我送你回去。”

阿真一脸担忧，我静坐片刻，缓了缓嗡嗡作响的头疼，才反应过来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方才都是我的梦境。

我笑了笑，道:“好。”

这时，有一个下人急匆匆跑来，一脸焦急道:“不好了，老爷晕倒了！”

……

郎中站在房间门口，脸上表情有些沉痛，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外祖母打开门，眼睛通红，脸上还挂着泪，她看见我，语调温柔中带着伤痛:“阿连，你阿公要见你。”

我进了门，门内只有几簇烛火摇曳，将漆黑的房间照出微弱的亮光。

白天还活蹦乱跳的老头此时却换了一副面貌，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听见我的脚步声，嘟囔着说出话来。

“是阿连来了吗？”

他费力睁眼，看见我，却像是赌气一样扭过头去，用含糊的声音道:“你——你不是阿连！你让阿连来见我！”

我眼眶微涩，道:“阿公，我是阿连。”

似乎是赌着一股气给了他力气，他瞪大了眼睛，仰着脖子，坚持道:“你不是——你，你和阿连长得一样……连身体也一样，但你不是阿连！让阿连来见我！我都要死了，他都不来见我一面吗？”

说完，他泄了力，头摔了回去，眼角落下眼泪。

“阿连是我的外孙，他太狠心了，太狠心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看看我……”

他含着泪，看向我，激动道:“你要是见到阿连，和他说一句，阿公阿婆都很想他……”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又忘了刚刚说了什么，开始胡言乱语。

“你见到阿连了吗？阿连，我的乖孙……

你要是见到他，你就认出他了。你帮我找找他……

一出生就被爹娘丢在我这里的阿连；

一岁的时候抓住我的手指，冲着我咯咯直笑的阿连；

刚学会走路就跌跌撞撞朝我跑来的阿连；

四岁的时候爬上树朝我笑的阿连；

七岁的时候不小心摔坏了我的镇纸，心虚不敢看我的阿连；

八岁的时候为了救公主，在床上躺了七天七夜的阿连；

十一岁被接走，说以后要当大官把我接去享福的阿连……

阿连，京城离家的路太远了，不然你怎么这么多年都没走回家？”

喃喃着说完这些话，外祖父渐渐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