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拍摄那一天。
轻柔的意大利曲歌声妙曼,场型很大,最终到场的将近有六百来人。
柴鹿脖子上挂着all pass工作牌,在T台前方架起长枪短炮,调节好参数,确保高宽容度的机身捕捉到的每一分细节都能够不吝啬地展示出这次秀场的奢侈品高端工艺,大光圈致力于将每一位模特全身精致的look与流畅动态还原眼前。
时间尚早,后台有几位摄影师在拍摄妆发花絮,柴鹿想起眼镜落在了那里,推门而入时正好看到了季宜成。他从头到脚无不精致,绚丽得跟合色棱镜没分别了,面对机顶闪时能做到眼都不眨。
柴鹿掏手机拍了一张,发给时诗婧,“你的对家。”
季宜成正在给一位模特按摩太阳穴。那人和柴鹿合作过一个运动潮牌,她认得,叫狄冷亦,是近两年炙手可热的时尚宠儿。
一位模特不动声色地打量,用口型问工作人员:“他们是一对吗?”
拇指比着两个亲吻的动作。
柴鹿将眼镜在鼻梁上架好,视野都开阔了,从后台抽身出来。
收到时诗婧回复的消息:
[谁允许你把他拍这么好看的?]
[这张图你不准传互联网上。]
[穿得跟个花孔雀似的,还给人美女锤肩呢,是不是他找的sugar mommy啊?不去正厅跟人应酬在这和别人苟合,一点事业心没有。]
[失败的男人。]
[鄙视/:鄙视/:呕吐/:]
柴鹿回道,
[本来也没打算发呀。]
[应该不是那种关系。]
她有时候对时诗婧使用的措辞哭笑不得。
狄冷亦是半路出家的,而季宜成则在青年时期就混迹娱乐圈了。圈子不同不说,若论咖位,前者也是远不及后者的。
创意总监Phil在人群中捕捉到柴鹿的倩影,俩人相互交谈了一下,Phil问她最喜欢哪一套成衣,柴鹿说每件的裁剪与设计语言都很耀眼,不能怪自己没有偏好。她说得那样笼统,平和流畅的英音却让人想要相信,单凭那张不会说谎的眼睛。
Phil大笑了一下,摇头晃脑地对柴鹿说,“这次给你定机酒,才知道你是溪乐的。我们品牌几位VIC跟你是老乡,青年才俊之间可以认识一下。”
梁奕元坐在观秀席上的,穿着件深蓝色的西装,暗纹流转。在推杯换盏的场所间沉稳如山。
其实正操作着的家里的机器球追踪拍摄,小狗在洗衣机底下的摇篮里躲好,梁奕元又堵到面前,逼得它汪汪大叫,以期再玩一轮。
他的耳机降噪模式没关,人带到跟前才反应过来。柴鹿已经握完两轮手了,他站起来欠身说了一句抱歉,旋即弯了眉眼。
怎么会这样巧?
手心交握,然后分开。Phil介绍完梁奕元,那些title几乎绕得人有些晕,柴鹿则被他称为倾心的天赋型摄影师,小有名气,至此,Phil的举荐也就此告一段落,正欲离席。
“所以,”柴鹿转身,便看见梁奕元屈肘向她送来的名片,“哪里能一睹这位柴小姐的妙作呢?”
她报之以桃。而梁奕元仿佛真就是第一次见她似的,两指夹着柴鹿那堇色的名片不漏分毫地看完。
“如果翻墙麻烦的话,我wb是同名的,只是图集没那么全。”
对于看作品的请求,柴鹿报出了自己的ins号。名片角硌在手心,和梁奕元挨边儿的几位先生女士见状,也好玩地关注了柴鹿,她只得一个个地回关过去。
一堆互关中,梁奕元指了指其一的黑底建筑草图,对柴鹿说,这个是我。她观察了几秒,“看着像巴塞的圣家族大教堂。”
“是的。”梁奕元说。
“你画的吗?”她问。
“对,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这一块,很小的咖啡渍。”
应该是坐在教堂门口喝咖啡时,无意识洇开的。她的食指在图上画了个圈。
梁奕元含笑着说,“Celia,你的眼睛果然很敏锐。”
Phil有如伯乐,指着柴鹿的几组作品街头摄影,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就是这些,即便流量没有达到峰值,却让我坚定选择Celia来承当副摄。”
这个系列的作品让柴鹿入围了侯登科纪实摄影奖。是她选择相机作为“出行的鞋子”的第三年,也是崭露头角的萌芽。
如果没有代表作,这位享誉世界的创意总监也不会对她青睐有加。摄影的本质是生活——对于狂热于此的门徒,要敢于在一切都堙灭前按下快门,这是某个人和她说过的话。所以她很清楚自己对相机的忠诚源于何处。想要一同完成他未就的梦想,故不甘心屈居停留拍重复乏味的东西。
段垣是她的野心。
大秀结束后,创意总监从幕后现身,他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向两侧鞠躬致谢,台下掌声雷动。柴鹿记录下全程,最后上前去拥抱了他一下。
如果一切发生到这里,还算得上完美收官。
退场时人如潮涌,柴鹿担心磕碰,合着两位负责人将装备器械搬到角落。
去了一趟厕所,回来时却发现相机已经全被破湿,她心一惊,连忙开机,回应她的只有黑屏上不变的一句:建议关闭电源再重新开启。
她立刻意识到现在不是心疼相机的时候,于是手脚迅速地关机,打开卡槽盖,取出内存卡,拔出的时候稍用了点力气,她眉间蹙成川字。
果然,卡已经……是人为故意折断的。
好在她预备的是双卡槽,一张存RAW一张存JPG,如果另一张被烧坏……正这样想着,手探上另一个卡位。
那里是空的。
窄小的凹陷处,什么也没有。
被偷了。
柴鹿指甲嵌进肉里,大声疾呼住安保人员强调事态严重,先不要将人员放行,后者告诉他已经有一部分离场了,剩下的他们会马上控制住。
监控呢,她抬首数了数那四个监控。虽然放置相机的地方是死角,通过这四个面的出入情况来推测也不是没可能,但无法盖棺定论。
柴鹿呼出一口气,只思考了一秒,急忙拨打Phil的电话,没接,她又给秀场导演与负责人拨去电话,一边等待接通一边去往展览间寻人。
路上终于撞上Na导。
她将原委告知,手心摊开,给她看那个仅剩的,被拦腰折断的内存卡。柴鹿需要Na来控场,帮助她将罪魁祸首揪出来。
Na导只看了一眼,即刻暴怒起来。第一句话便是在诘问柴鹿,“所以你想告诉我们,花大价钱请你过来,结果白拍了?而你清清白白,这一切都和你没半点关系?”
柴鹿结舌道,“不……”她来不及顺一顺自己的措辞哪没用好,惹得她动怒。因为刻不容缓,用此生最快的语速道,“Na导,我向你道歉,这件事情当然是我的责任最大,但我们都需要那张没被损坏的内存卡不是吗?”
如果只是烧坏或残缺一点,柴鹿都能找到专业厂商修复。但手心的这个不一样,即便被截开的两块大小不一,她并不能保证没有损伤到里头的内存颗粒。
这意味着代价将可能是无法挽回的。
Na导指着她,“Celia你是不是觉得现在这样好玩儿呢?Phil用你,不是让你来把场子搞砸,然后装成一只无辜的猫把问题推给别人的!”
柴鹿冷漠地观察着她,顿觉跷蹊。
既然这脏水要往自己身上泼,她接不住,只能字斟句酌地说,“Na导,如果你这么执着于这件事情的结论,我只能另寻人帮我调查了。”
人丛纷杂,都闻声被吸引过来。
Phil鱼贯般挤了进来,“发生什么了?大家都让一让!”
Na导的火气熊熊燃烧,她凡事讲求完美无缺,座右铭便是高尔基的那句“如果想真正干出一项事业来,那就势必连每一颗最小的螺丝钉的摩擦力也得计算到。”在她手底下做事,如果不蜕一层皮把自己煅成钢刀,那就只能走人了。
任何一点小小的失误,不让她讨伐到跪地求饶,是不会放人的。
Phil完全劝不住她。
柴鹿认为这是次要的后话,向Phil三言两语将事变概括出来,Na导将手中的热水泼到她身上,嗓音极具穿透力,“Phil,你到底听懂了没?”
柴鹿的上衣已经湿透,发丝滴答地坠下液体,眼睛睁闭了几回才大脑脱离空白。
她就这样成为了事件中心,Nana精美的指甲盖指到她的鼻子上。
“她想将我们所有人当狗溜吗?你!你自己说!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不是自己只带了一张卡,被你不小心损害了,你就顺水推舟要欺骗我们大家一块帮你去抓那个莫须有的小偷?我猜在这个场子根本就没有你说的东西!而你,一个只会坐享其成的米虫,就是这样对待我们一同苦心付出的艺术的?”
她环起双臂,就像是要狠狠撕开柴鹿的面具,“Celia,我的双学位辅修是犯罪心理,你这副只会表现焦急却毫无悔意的面容我实在是看了太多,我不想告诉你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应该怎样悔过,至少你欠我们大家所有人一句道歉。”
监控完全可以证明那近十分钟的空档中柴鹿的穿梭轨迹不具备作案时间,但她意识到了辩驳的无用,因为以这位秀场导演要认定她失职的逻辑体系里,柴鹿真怕她跳出来一句团伙作案。
她闭上眼睛,“就算你揣度的那些我并没有做?”
在通明的灯光下Nana的讥笑意味更浓,“ 但你也应该死守着相机!至少要拿出点诚意来,不是吗?我们的怀疑并不是不合理的。”
她咬上口腔内壁,高压环境的压迫与味蕾上的铁锈味,她调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腰杆打直,动脉难受地搏动着。
生涩地说,“对不……”
一只粗砺的掌心封锁住她接下来的话,口鼻被捂住,力道大得将她的下巴压陷下去。柴鹿被松开的半分钟内还有点心有余悸。
梁奕元从她的身后步来,气场有些摄人。柴鹿现今狼狈不堪,被他用那样懒散却压抑的视线从头扫到尾,不安地向后磨蹭了几步。
“Na导。”他气定神闲地转身,好像只想和人聊聊天气。
“你们监管不到位,让居心叵测的人有了可乘之机,现在却拿着一个摄影师开涮?”
梁奕元唇角勾着点弧度,但估摸着没人会认为他在笑。他将Nana的阴谋论那套话术推砝码般还回去,“我推测,是哪些动辄得咎的人平常没积过口业,得罪的仇家太多了。下次是谁背锅?”
Nana被他气得跳脚,“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行得端坐得正!你真是眼睛长后背上了分不清!”
“届时一定要再请梁某赴会。”他举起双手投降,“我翘首以待呢。”
柴鹿第二次拉了一下他的手——到这里吧梁奕元,别把她逼急了。
冰凉的体温触及皮肤。
“还有你。”他回过身,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本想延续这种冷言冷语,却见柴鹿用怯生生的泪眼望着他。
要说的话猛然往喉口下咽。
唉。
柴鹿的肩上覆盖住一层重量,瑟缩着瞥眉,见是梁奕元披上来的西装。
他看起来很没办法,短叹中居然有几分柔和。
“是你的错吗,就道歉。”
仅单方视角可见的怯生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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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