匍匐茎 第4章 围巾

木棍稳当当地插在雪人两侧，又择下一根有曲度的叶梗贴在嘴巴的位置，看起来它就在甜甜地笑。

几朵冰绒濡湿在柴鹿的睫毛上，见状，她拍了拍手上的残雪，接着擦了擦眼睛。

“玩了雪，还用手揉眼睛？”声音缓缓的，好似飘过来。

John捕捉到关键词，灵光一闪，唱起妈咪教的中文童谣歌，“鼓鼓掌拍拍手，讲卫生呀勤洗手，大家一起来唱歌，互相提醒小朋友，提醒小朋友～”

柴鹿瞳孔勉强恢复聚焦。见到他，寒喧道，“梁总，你也出来打雪仗吗。”

“不是。”梁奕元见John越唱越起劲，也不知道是逗谁玩，

“我来提醒小朋友。”

柴鹿仿佛不愿意将自己归为一谈，“这里只有John一个小朋友。”

于是听John气鼓鼓又说道，“我妈妈说玩完游戏不洗手，就是羞羞脸的小猪……”

“John。”

柴鹿说，“会的中文全是关于洗手的，妈妈一定为这个给你操了不少的心。”John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爪子，感觉姐姐有道理的。

“妈**评的是我和姐姐？”

梁奕元听了，笑看了柴鹿好一会儿。直至她忍无可忍，“我也不是猪。”

他没收住笑，讶异道，“是吗？”

什么叫是吗，还能不是？

柴鹿又掏出相机给雪人单独拍了几张，没理他。

梁奕元倒觉得她这样有意思多了。

取景器中突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红色围巾，在雪人身上绕了两圈，最后妥帖地挂好了。

John绕着圈围着雪人跑，开心得顺不上一口气。柴鹿见他这样，心底暖洋洋的。和睦的氛围中，她说，“我弟弟有些顽皮。等他睡着了，我下楼去把围巾拿回来还给梁总。”

想来梁奕元的物件都是价钱不菲。

梁奕元则答，“你是误会什么了吗？”

“是John说我有酬金，我才乐善好施的。”

柴鹿：……

行吧。

梁奕元可有人证，他掀唇喊了自家小狗一声，对柴鹿说，“你不信问它。”

又见柴鹿又不理人了，瓜子脸上写着“差不多得了”的几个大字，藏都不藏。有点好笑。

下头的狗使劲扒拉柴鹿，看起来极为饥色。她想起裤兜里有根John吃了一半的牛肉干，这也能被灵敏地捕获到？遂拿出给它消灭完。

小狗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她的手指，柴鹿说，“我以为你会是养大型犬的那种。”

梁奕元的工作风格她是领略过的，高挑战性仿佛于他而言天生具有魔力，如果不是要带领团队拿满绩效，他应该会很享受于在钢丝上行走。

“小型犬好溜，我也能保证精力照料它。但它太黏人了，金如意，别咬姐姐了。”

“……它叫什么？”柴鹿诧异。

“金如意。”梁奕元说。

梁亿元，金如意，这是掉钱眼里去了。

梁奕元补充道，“家里还养了只刺猬，叫金元宝。”

“很，吉利。”好吧。

John入睡前抱着玩偶，跟Pep和林雅可复述这件事情。他上的学前班老师都鼓励要多表达，语言是对世界建构的再创作。John的话痨属性根本收不住，被表扬得最多。

他说，“妈咪，你都没有来看，我们的雪人堆得最大。你明天喊姐姐给你看照片，那里头还有哥哥呢，那个围巾原本就是他的，送给我们了。我把手表也送给雪人，这样它就知道看时间了，等明天太阳出来前，他就会躲起来，就不会化掉了。”

林雅可掀起他的小被子，一看那藕节似的左手腕子，果然什么也没剩。

“亲爱的。”Pep说，“其实我们早该习惯每年冬天失去一只儿童手表了吧。今年会是两只。”

-

大早，John惺忪睡醒，林雅可正捧着手机查看柴鹿传输给自己的照片，屏保也更换为两人跟雪人的合照，白齿红唇，笑意充盈。

她问柴鹿，“这张也是那个邻居照的吗宝宝？”

柴鹿说是，John插嘴道，哥哥很好说话，帮我和姐姐拍了好多呢。

柴鹿语气温柔地拆穿，“其实是你撒娇缠人。”

小孩一头栽进姐姐怀里，哼唧。

翻到往后几张，出现了方才对话中的男人，他居然也入镜了。

柴鹿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拍的这张照片，许是弟弟贪玩时按下的。

梁奕元一袭黑衣，身量颀长，低头看着什么。柴鹿蹲在他的一旁，阻挡金如意一蹬腿给雪人踹缺一块，她同比熊大眼瞪着小眼，像是要讲道理。

林雅可看后，怎么都觉得柴鹿太瘦了。如果跟人打起来，一定吃亏，不由不担心，

“要强身健体，随身携带防身器械……”

柴鹿觉得这话题跳太快了，挽过她，“那我明天去拳馆冲个卡。”

林雅可摸着她的胳膊肉，皱眉，“跟你讲前门楼子呢……你外公在世的时候，就经常告诉我们，有好篱笆才有好邻居，人和人的边界线一定要清明。如今你一个人住在这边……”

嗓音一顿，几分难当显在面上，“妈妈有亏欠你的地方……你这孩子，一年到头也没报过几次忧，是不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却觉得家里人隔得你远，怕我们只能干着急？”

柴鹿说没有，“有困难很正常，我不会觉得倾吐给谁就变得简单一些。”

除了能影响到发展的直接利害关系人。大言不惭地说，迄今为止她遇到的，都摆平了。她相信自己的力量。

见她这样，林雅可捏了捏她的鼻子，总算笑了，骄傲中还带着点带着心疼。

嘱托道，“平常要少和邻居啊，合作伙伴啊这些人起冲突，听到没？不熟悉的人，多提防着点准没错。捉摸不透的千万不可以推心置腹。小时候早说让你去学跆拳道，你打几下就不想出招了，娇气包，当时真应该再逼你一把，要不是……”

“那用处不大的。”

要不是段垣说，他学得好就行，柴鹿以后雇他当傍身的保镖，敢欺负她就打回去，看谁不爽就削谁。

母亲适时地合上嘴。

柴鹿也别过脸去。阻止大脑皮层的跃动着回忆。

她自以为已经在很多个瞬间能够与段垣彻底斩断，可事实却是段垣仍然不断地穿插在她灵魂的隙缝中，一段段地闪回拼切，时至今日才让柴鹿懂，原来站在这里所塑造出的女孩，每一步都有他参与的结果。

于是当那些颤抖着的亲吻与刻骨情衷再次钻入柴鹿的脑内时，她冷漠的抵挡显得那样狐假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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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毛绒拖鞋靠近设有密码锁的屋子。

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按响门铃。

男人穿着睡衣，推开一丝豁口，看见来人，将门全部敞开。他似乎刚醒。身上还有一丝酒味。

柴鹿看了他的脸一眼，低下头，不疾不徐地说，“谢谢你昨天送我们的围巾。这是我弟弟在澳洲带来的礼物，请你收下。”

梁奕元还没看清是什么，就被塞进手中了。柴鹿又不知从哪掏出一瓶罐头，“这是我妈妈亲手做的牛肉酱，她务必想让你尝尝，邻里间多关照。”

梁奕元看她说这话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别扭，比她在公司那会像个人多了。笑着问，“妈妈逼你来的吗？”

“什么？”柴鹿不解地看向他，虽然是林雅可说的礼尚往来让她送一送，却又着实用不上逼迫二字。

梁奕元淡笑道，“我原以为你不是很想看到我。”

“梁总。”柴鹿在确认一件事，“我们并没有过过节。”

后者认可这一说法，并想，她性格倒确实值得欣赏，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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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号。

天初暖，日初长，好春光*。

柴鹿忙里忙外，受邀接到了一场A市时装周开幕秀的模特拍摄任务，时间定在了二月末。

难能有如此机会，自认重担在身，拍摄脚本更是细到孔穴，惟恐有什么差池。

出发前夕，她在商场挑选服饰与搭配，时诗婧也帮着线上参谋，换一套就在视频中将手机举到镜子前请她斟酌。

从前司离职后，时诗婧来问过几次柴鹿现状，听她还苦于客源的时候，用自己干知识分享类的平台账号帮她宣传，之后时诗婧跳槽去了一家旅游外企，工作上栽了跟头，也是柴鹿开解聆听，替她收尾好交接任务，一来二去，关系愈发亲密。

“是明天拍吗？”

“大后天，明天晚上是彩排。”

“你东西都检查带好了吧？上了飞机先睡一觉，这俩天黑眼圈出来了。微信上好像还自带点磨皮呢，我还能看见，说明现实生活会更重一点点。”

“放心。对着清单一件件往行李里放的。”她取下眼镜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眼睛，点点头，“好像是有——嗯，什么是眼袋什么是黑眼圈？”

时诗婧都不知道该说啥了。

最后敲定一件漏肩的针织衫与不规则廓形的西装衬裤，大面积的低饱和色系使人看上去低调而浪漫，佩戴上一对金色的大耳圈，散发出clean fit的诗性气质，一律都是本次拍摄的秀场的品牌。

时诗婧说，“先敬罗衣后敬人，穿好点去干活准没错……咋把咱说得进城务工似的？”

柴鹿想了下，“本来就是。”

“听说这场秀排场挺大的，请了明星还有其他各界业内好手名流造势，我看通告说那个季宜成也会去，他在你拍的那块场子吗？”

“不清楚。你喜欢的男演员是他？”

柴鹿并没有名单，不必说列座了。

她知道时诗婧是个狂热追星族，还在想能不能豁出点面子交际一下帮她要到签名。

却听那头的女生崩溃地说，“什么鬼？那是我对家！平常你是拿正眼瞅人的吗大小姐，你脑子有我长啥样的印象吗？”

柴鹿沉默了，在两厢对视中，时诗婧冷冷开口，“所以我平常发你的那些，你压根没看，柴鹿！”

她指的是那些安利向的影视剪辑。

“不。”柴鹿说，“我看了。但看不过来。”

旋即放缓了语气，“你换人如换衣服，每一位热烈期都是爱者如宝。头几个我都还没忘，你就忘了……”

“这说明我是一个能不断发现他人优良品质的女孩。世界上的乐子就这么点，当然如果你有什么一飞冲天的法子能让我明天就果断离职，我的娱乐就不会是隔着手机屏幕看帅哥和打榜扩列了。——对了，我怎么没听过你喜欢的类型？”

“没有类型。”

时诗婧说反话：“哦，那你也太随便了吧。”

在她眼里柴鹿俨然是苦行僧的代表，像要给人守活寡似的。

原以为柴鹿是心思没放在这块上来。日亲日近，却从她的言行举止中感受到几分三缄其口的抗拒，即便有几个以时诗婧的角度看认为值得一试的人，对方一旦袒露心意于柴鹿而言便是打草惊蛇了。她不会让那份的绮念多留一秒。

老天爷赏饭吃。

但是是尼姑庵的斋饭。

也因为凡事都被她处理得太过高效，稍稍哑然，是否也太避之若浼了？

一洗对独身主义都潇洒的刻板印象——至少我有位朋友就跟环着锁扣似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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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场的主题是绰态桃红。

飞机落地，柴鹿到达品牌安排的酒店，简单地收拾过后坐上专车去往现场。身临其境才明白主题与那邀请函上镶嵌的一缕皮革材质的粉色蕾丝元素所含的意蕴。

幺桃秾李，流动的薄纱打造出春光明媚，阔别沉郁板正的秋冬时节，桃粉色与嫩绿亮色的交锋开始变得柔情似水。同时没有忘却暖寒交际间的分寸，风衣、皮夹克、裙装等时尚单品的厚度质感足以让人体会到被包裹的气息。

来宾会变成一只饥饿的蚂蚁，在设计师编织的薄荷糖丝上徐徐而行。

*——欧阳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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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