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秉..诺..”
季灵儿斜躺在塌上不自觉又重复了一遍程秉诺的名字。她一手拿着椰蓉酥,一手挠着猫咪的下巴。
一人一猫,一副享受惬意的样子。
“可以了啊,从下午念叨到现在了。”
季澜坐在榻的另一侧,低头绣着嫁衣。灵儿缠着她,问:
“那大姐你说说啊,你觉得呢?”
季澜停下手里的活,仔细想了片刻,说:“你今天只见了他一面。他程家将门世家,虽说我没见过那程,程...”
灵儿赶紧接道:“程秉诺”
季澜接着说:“程秉诺,虽说没见过他。但听说程家就是个活军营,家教严苛,养儿郎跟养士兵一样。你说的那些容貌出众、英姿飒爽,都是有可能的,看了心动也是自然的。”
灵儿听了喜滋滋的,连忙补充道:
“我倒不是图他长得好,是他实在是勇敢、有骨气!多冷的天,多深的湖啊,旁人都站着不动,他想都不想就跳下去救人了。救上来后,他那糊涂爹,不问青红皂白上去又打又骂,他连替自己争辩都不敢,打不还手。大姐你是没见他那眼神,无辜可怜,真看得让人心疼。”
季涵看着灵儿,认真问:“那你是可怜他?”
灵儿给看得都害羞了,低头说:“也不是,就觉得他与众不同!”
季涵说:“那就是物以稀为贵了。但你不都打听了,他爹四五房小妾。”
灵儿赶紧纠正道:“大姐,四房,哪有五房那么多。”
季涵无奈笑笑,说:“四房也不少了,还各个都有子嗣。他程秉诺不占嫡不占长的,没点心机怎么活。咱们家关系简单,养出的孩子心思单纯。你见惯了你大哥、二弟他们整天在父母面前胡闹着长大。突然见到那么个可怜娃,还不觉得稀奇啊。”
灵儿嘟囔着嘴,不满道:“大姐!他那不是心机。你看他才多大,跟大哥说起话来对答如流,大哥都说他少年老成。以后一定大有作为!到时候谁还管出身啊。”
季涵继续泼冷水,道:“你大哥不也说,跟他只说了两句话么,也就你能看出这么多。不过,生在那样的家里,他敢不沉稳么。日后作为咱们倒不论,程家子嗣必是有好出路的。但他那样的环境长大,自己耳闻目染,日后在外官职再高,他娶个四五房搁家里,你糟不糟心。人家说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你太单纯善良,我看二伯母的意思也是日后帮你相看,不图门第,只要家室清白,人品中正,最主要还是对你好。”
灵儿听得气闷,道:
“知道了大姐,我都听了多少遍了。你到底答不答应我啊。”
季澜看她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子,笑道:
“姐也就是看到你,想起以前自己也是这么傻愣傻愣的。还不是心疼你啊。已经跟你蒋大哥去过信了,看他何时有空姐带你过去。”
灵儿听了直接从塌上蹦了下来,上前就紧紧搂住季澜,蹭了她一身酥皮渣。
“大姐最好了!啊呀,哪还什么蒋大哥啊,那我回去做了点心,随时准备去看我亲姐夫!”
灵儿又在季澜跟前磨蹭了会,抱着她的虎斑猫心满意足的回去了。回房安置了小虎虎,自己躺床上又一遍遍地回想白天与程秉诺碰面时候的样子。
奋勇跳下湖的背影;
被踢踹倒地,却闷声不响的默默隐忍;
起身离开时虽鼻青脸肿,却还拱手作揖勉力维持自尊的样子。
一幕幕,都是阳光下,那个瘦弱却坚韧的少年。还有他抬头时的满眼诧异,木讷傻愣愣的样子。灵儿想着想着,不觉又笑得把头蒙在被子里。
也不知他是否也念想着自己,如自己念想着他这般;是否也如自己希望再见到他一般,想再见到自己。
越想,心里越甜,含笑甜甜睡去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
齐二少爷高烧昏迷,齐府通宵达旦,全家上下人仰马翻。
齐二少爷屋内,齐老夫人、齐老太爷任儿子怎么劝,都不肯离去。硬守在孙子身边,要等着烧退去。屋外,程家护送齐公子回来的家仆亦不敢离去,等着齐公子醒来好回去报信。齐老夫人守在孙子身边,不住淌眼泪,哭诉:
“好端端的去做客,回来怎么成了这么个样子!叫我老婆子怎么跟你娘和大哥交代啊!”
齐瑞与大哥一母同胞,大哥年少便投军,如今驻守边关。齐夫人念大儿子辛苦,不顾齐老爷劝阻,三月前起身去边关照顾大儿子去了。齐瑞自小虽身子弱,却性子活泼,又能说会道,哄得二老团团转,深得老人家疼爱。
齐老太爷坐在太师椅上,听了脸色变得愈发铁青,板着脸一言不发。
诊治的大夫从里屋出来,齐老爷赶紧跟上去问:
“大夫怎么样?”
大夫如实答:“情况实在不大好,还得赶紧通关系,请了太医来看!”
齐老爷闻言皱眉,疑惑问道:“不就是着了风寒,怎么还得请太医?”
大夫也是神色凝重,仔细回答道:“令公子自小体弱,素有心疾。这次着凉受惊,不仅是风寒,诱发得心疾也犯了。退烧的药剂我配了两倍的量,吃下去早该见效了,可到现在热症一点都不见降。赶紧请太医吧!”
齐老太爷听了,拄着拐杖一捶地,腾地站了起来,呵斥齐老爷道:
“赶紧拿我的帖子去求李太医!我孙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好看!”
齐老爷急急跑出去,喊了人去寻太医。小厮刚派了出去,想了不妥,追了出去亲自去请。
李太医、张太医、院判都请了来,开了了五六张药方。一碗碗汤药灌下去,心疾病症虽压了下去,却高烧始终不退。众人实在束手无策,只能拿冰擦身。就这么擦了三天,最后烧才退了。
只是再醒来,齐瑞却听不见声响。眼见父亲、祖父母黑着眼圈焦急询问,他却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嘈杂声。他提笔写到:“似是听不见”。
众人大惊,齐老夫人本已眉头舒展,看孙子退烧了欢喜得不得了,已着人去准备齐瑞素来爱吃的点心了。乍一看孙子写的说听不见了,登时人就懵了,一口气堵在心口,竟是晕了过去。
太医忙了救小的,又赶紧救老的。一通忙碌后,再三宽慰说齐老夫人只是劳累受惊,修养便好。齐二少爷心疾已无大碍,按时服药修养即可。只是耳聋可能因高烧所致,实在说不上来何时能恢复,也实在没有药方对症。
齐老爷谢了太医送出门,回来就见齐老太爷对着程家家仆大骂,道:
“你回去问问你家那个老顽固怎么待的客!我孙子好好的去你家做客,怎么就落水了怎得你程家子弟都好端端的?我孙子回来烧了三天烧得耳朵也聋了!你回去跟你家老顽固说!他必须给我个交代!不然我把你家那破湖给填平了!”
齐老太爷气得拄着拐杖双脚跳。齐老爷赶紧安慰父亲,一边又打发程家仆人回去,还解释老太爷实在是关心则乱。
齐老爷虽如此解释,家仆却不敢不如实向程老太爷禀报。
当天下午,待程秉诺兄弟几人下了私塾回到府里,已有小厮候在门口,等着引几人去祠堂。
程秉诺心里一惊,祠堂。祠堂里除了年节祭拜,就是做规矩。
没有蒲团的石板地,程秉诺已经跪得要印出坑了。以前冲撞了夫人他还在祠堂挨过板子。肃穆却阴森的地方,程秉诺想起来就不自觉地打颤。他捋了捋近来并无大过错,最大的事就是跳水救人,莫不是真的救错了。
祠堂里,老太爷正襟危坐,下首依次坐着程大爷、二爷、三爷,几位夫人相应坐在对面,除了刚过百天的小少爷其他子弟都站在正中间。
老太爷见人都到齐了,开口道:
“良儿百天宴,齐家二公子齐瑞落了水。当时你们跟他踢了蹴鞠的都站出来!”
程秉诺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这事。赶紧站了出来。一起站出来的还有二房的程秉直、程秉训,和三房的程秉忠。
二房嫡庶分明,那程秉训亦是庶出,从小就做程秉直的陪衬绿叶,不争不抢没有丝毫怨言。
程秉诺记得当时和齐二公子争顶的是程秉直和程秉忠,怎么不记得有程秉训。他是踢了蹴鞠不假,却不记得他也争顶了,莫非自己记错了?
程老太爷挨个打量一圈,道:
“那齐二公子的仆人已经都看清了,当日你们争抢,就是训儿伸出脚来,把那齐二公子绊倒了,他才摔落到了湖里。训儿!你知不知错!惹出这么大的麻烦!那齐二公子高烧三日,今日才退,却耳聋什么都听不到了!”
程秉训脸上短暂闪过一个错愕的表情,然后就连忙低下头跪下,再也看不到一丝表情,只剩一个瘦弱弯曲的背影。他不说话,也不替自己辩解,只是俯身跪着。
一旁二夫人原本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现在似是松了一口气。程秉直也是一脸惊讶,有话要说的样子。被二夫人一个眼神示意,给堵了回去。
程秉诺立在一旁冷眼看着,忽然看明白了。也更确信,他记忆里那天与齐二公子争顶的确实没有训堂哥,何来拿脚绊他一说。
程秉诺想向老太爷说出实情。脑海里却冒出了那天娘痛哭的模样,也想起自己边抽巴掌边说要讨父亲欢心,顿觉脸颊一阵微热。
他看向父亲,见父亲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许是盯得久了,程三爷察觉了,皱眉给了程秉诺一个警告的眼神。那眼神和程二夫人看向秉直堂哥的眼神一模一样,这是要自己别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