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火并没有延伸,只有孙清璎的明恩阁被火舌吞没,而烧死的人也都是明恩阁里的。一位洒扫的侍女顶着烈日打扫了半个时辰,看了眼远处的书房,心里盘算着乔渐淮大概在练字,又看见管事的不在,便拉着同样在打扫的小友偷偷找了处阴凉处。
那小友手上还在敷衍地干活,嘴巴早就飞到了别处,“这一天天的,干比驴多的活,吃的比猪还差!”
这话说的有些大声,侍女忙嘘了声,眉头皱成团毛线,“别让那龟公听着!不然咱们就惨了!”此龟公非彼龟公,这里指的是那扒皮掌事的,明明就是个芝麻小官,什么都要管,看人打个哈欠都要骂几句,真是神气。
小友撇撇嘴,小声地换了个话题:“昨夜里那火你去了没?”
侍女不情愿地点点头,“迷迷糊糊的大半夜,我当时算是来得晚了,就见到王爷和小米子出来。”
小友说到这叹了声气,停下手里的活,下巴靠在笤帚上,两只手还抓在上面轻轻摇着,颇有些林黛玉般的多愁善感,“也不知道半夏和小乖怎么样了……听说就找到一个人……”小友和半夏是点头之交,倒是经常偷偷撸小乖,现在这样他们也怕是凶多吉少了。
“你说……该不会是烧没了……”这个年纪的少女最会乱想,也不管有没有依据,就在这仗着年轻瞎猜。
侍女赶紧拍拍她的肩膀,“你快别说了!吓死个人你!”
小友嘟嘟嘴,自知理亏,说道:“我这不是乱想的嘛,你别自己吓自己了。咱们到时候给他们烧点纸吧好不?”
一旁的侍女有些犹豫,自己的俸禄本来就不多,哪还有多余的铜板给死人?可是到底算是相识一场……还没等她想完,一声大叫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边那两个!干什么呢!”
龟公跟猫发现老鼠似的,眼睛冒着绿光,得意地款步走向那两个可怜的姑娘。
而她们刚刚讨论的那一人一猫还一息尚存。昨日的地牢里不只有孙清璎,还有半夏和小乖。
书房里,本应如侍女所想般安静练书法,岁月静好的乔渐淮如今却坐在位子上筹谋着什么。他懒懒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头,看着桌上的笔墨,“照你这么说,孙清璎说的并没有错。那明恩阁里,确实有条我们都不知道的暗道。”
站在乔渐淮面前的扶桑接着说道:“半夏还说,原来她们两人是一起走的,之后王妃想起首饰珠宝忘记带了,叫她折回去拿。”
“那你看到的是什么?”随着真相越来越近,乔渐淮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扶桑点点头,他看见的情况与他连夜审问半夏得出的结果一致,随后他又接着补充道:“属下看见半夏走后,王妃的步伐慢了,黑衣人催促,猫跑了。”
乔渐淮“嗯”了一声,随后补充道:“别叫她王妃,叫她名字。”
扶桑又点点头。
乔渐淮没有继续这个突兀的话题,接着说道:“期间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扶桑沉默了一会,薄唇紧闭,眉毛也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但是仍然站姿挺立,一动不动。把整个事件仔细回忆了几番,他才开口道:“黑衣人临死前,把刀掷向孙清璎和半夏。”
一听这话,乔渐淮原本还有依傍的背一下挺拔起来,眼睛发光,道:“他是要杀孙清璎和半夏?!”
扶桑没有回答,他不需要思考这件事,也没资格思考。他要做的只是一把刀,一把只趁乔渐淮手的刀。
乔渐淮兴奋地站起来,开始来回踱步,嘴里自言自语:“魏氏要杀她们,要杀她们……”
古往今来,除了天生爱杀人的以杀人为乐的,其余人总得有些理由。而杀人的理由无非就那么几个——情财仇途。
情?王孙二人与魏氏没什么情感纠葛。当年魏氏对先帝的倾情是个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财?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谁又能比坐拥天下的乔渐铭更有财力?而作为太后的魏氏,更没理由因为钱财杀人。仇?王孙二人的生平都被乔渐淮查过,二人生活过的地方只有宰相府和自己这,与魏氏几乎搭不上什么线。若说传递情报,且不说孙清璎能否与魏氏直接接触,再说按孙清璎那性子,也不会得罪魏氏。那有没有可能是仇及他人?王厨是自小养在孙府的,孙清璎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亲朋也并没有得罪太后的。
总结下来,只剩下了途……
孙清璎她们挡到魏氏的路了,让她没法继续安生。
他越来越兴奋,只觉得脑子转得发烫,“乔渐铭已经登基,她算是高枕无忧了,犯不上和孙清璎她们犯冲。她们肯定有把柄……而且只是魏氏的,不然乔渐铭肯定会借造反的理由血洗晋王府……”
看着乔渐淮的样子,扶桑只定定站着,那一句又一句不忠不义的话在他耳边过了一遍,又走了出去,没留下半点。他需要做的只是留意有没有人窃听。
“这个把柄还是魏氏的秘密……”乔渐淮越说越慢,像是咬住猎物慢慢注射毒素的蛇,他一字一字地吐出:“不能让乔渐铭,让乔渐淮,让孙清璎知道的秘密……”
他眯上眼睛,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是什么秘密……”
啪。
线索到这,断了。
乔渐淮懊恼地挠了几下头,秘密海了去了。难道魏太后想谋权篡位?难道魏太后推翻大雍?难道魏太后其实是个男儿身?
越想越离谱。此时的乔渐淮就像十几岁的少女,仗着世上没有读心术,开始乱猜。
还有人,肯定还有人。乔渐淮重新整理思路,这个人藏得很深……在整个局里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不是乔渐铭,这个人在这个局里毫无作为,也不是孙清璎,差点被杀的幸运儿而已,更不是半夏,根本没她什么事。
乔渐淮越想越乱,越想越烦,思路就像被石头惊扰后不知游向何处的鱼儿。
“殿下——”屋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少女声,“晚膳已经备好。”
彼时,倦鸟在橘红色的天空中轻飞,发出一声旷远的呼喊。
王厨!
不,准确来说,是沈氏!
“妾身母亲原先是宫里服侍魏皇后的,后来蒙先帝垂怜,赏给了父亲,娘娘说与妾身有缘,也怜妾身愚钝,便想帮妾身……”回想起这句话,乔渐淮终于想通了。
沈氏是魏氏的宫女,极有可能知道魏氏的秘密,而王厨是孙府派去的,沈氏很有可能告诉了他魏氏的秘密。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孙府会把一个厨子陪嫁过来,也解释了一个普通的厨子为什么会死在王府。
照这个思路,孙清璎大概率之前是不知道这个秘密的。
沈氏之所以把厨子派过去,应该是怕乔渐铭登上皇位后,把乔渐淮整府灭门,连眼线孙清璎都一同赐死。兔死狐悲,也不过如此。她大概想的就是,能用这个秘密威胁魏氏,从而保全自己的女儿。
到这一步,乔渐淮心里有些发酸,又很快思考起来。不得不承认,沈氏是个相当聪明的人。她还想到了,如果乔渐铭没有想杀孙清璎,那么王厨也不会告诉孙清璎这个秘密。孙清璎知道孙皇后的秘密不啻于稚子怀千金于闹市之上,在非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还是无知的好。
可在王权的棋盘上,哪有什么不沾血的?就连从小念叨“正心修身齐家治国”的乔渐铭手里也有不少无辜者的命。更何况是比乔渐铭更狠的魏氏?
沈氏千算万算,都算不出人命在上位者眼中值几斤几两。占绝对优势的魏氏染着娇嫩花汁的手轻轻一抬,王厨的命便没了,又一抬,被机关算尽护着的孙清璎差点丧命。
这个局还有太多太多的问题了,但乔渐淮已被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吸引——秘密。
魏氏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直接去问孙清璎?乔渐淮想了想她所说的那些,针对王厨的部分她几乎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也许王厨没有告诉她,而魏氏杀她只是为了以防外一,那么问她也没有必要。也许王厨告诉了她,而她隐瞒只是为了把握最后的底牌。可是在命悬一线的现在,她又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所以乔渐淮还是更倾向孙清璎不知道这个秘密。
现在自己算是在暗处。魏皇后即使知道暗杀孙清璎失败,也不敢百分百肯定孙清璎就在自己这。而孙清璎被自己锁在地牢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也翻不出什么浪。乔渐淮暗下决心,趁着这个优势,一定要快些找出这个秘密。
“碰—碰碰——”门外又传来声音,“王爷?”
乔渐淮看看窗外,初春的天黑的早,才一会黑幕便已盖满了半边天。他轻声叮嘱扶桑,“晚上偷摸去王厨房内看看,发现什么不要声张,放回原处回来禀报便是。另外再去孙清璎的逍遥椅下把信挖出来。”府里有乔渐铭的眼线,就必然也有魏太后的。虽然房内不一定能搜出什么,但是好歹聊胜于无,说不定就有什么意外的收获呢?乔渐淮捏着鼻根揉了几下,自己就造了个反,竟闹出了这么多的事。
扶桑点点头,刚想回去,便听见乔渐淮又嘱咐了一句:“记得给牢里那几个送饭,别让她们饿死了。猫回头抱过来我养着,给孙清璎送干粮就行,别送水。”乔渐淮说完,便愉快地去用膳了。
紧闭了一个下午的书房开了,侍女抬眼好奇地往里面看了眼,但见到乔渐淮皱着眉头走了出来,像是因为王妃心生郁结。至于旁人,则是真真没瞧见。
此时黑暗重重地压着远方的群山,呼呼的风声闹得阵阵悉索,原本的烧焦味早已散去,只有那仍叠在晋王府上的断井残垣提醒着人们昨夜的王府发生了什么。浅浅的梨花香在空中起舞,让乔渐淮舒坦地吐了口气,可转而又被那一摞一摞的琐事恼得心烦。
哇,为什么在我众多的脑洞里面选了一个最烧脑的写?/(ㄒo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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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投石问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