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 第4章 剖心坼肝

那一夜烧焦味夹杂着梨花味弥漫在晋王府，乔渐淮在软塌上翻来覆去，精神也跟着那奇怪的杂味飘远了。直到第一声鸟鸣响起，他才发现自己彻夜未眠。

孙清璎倒是睡得不错，气色看起来比乔渐淮好多了。难道地牢有助于睡眠？不过就算再怎么努力，凌乱的头发和染尘的衣物仍然难以掩饰，昨夜尚未用刑，因此她白皙的皮肤上尚未出现碍眼的伤痕，只有些灰尘，别扭得就像是一块不被主人家重视，随意用麻布包着的美玉。

“清璎参见殿下。”孙清璎款款下跪，行了个大礼，看起来比昨夜淡定些。

乔渐淮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孙清璎便安静地跪着。

“昨夜睡的可好？”乔渐淮说这话时坐在地牢的椅子上，嘴角带笑，手还捏着茶盖，慢慢扫着茶上的浮末。

孙清璎勉强笑了下，“蒙殿下垂怜，睡得安好。”

好一个在地牢里的垂怜，这女人真是什么瞎话都编的出来。

乔渐淮喝了口茶，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皱眉，“既已清醒，便和盘托出罢。”

孙清璎又行了个大礼，静静地看着乔渐淮，“妾身罪该万死！”

坐上的男人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这女人当真的又蠢又坏，到这个时候了还卖什么关子？他刚想发怒，那跪着的人又开始款款道来：“妾身自进王府以来，便……便一直暗中与陛下有来往……”

这种废话还用她说？孙府作为朝廷上明晃晃的四皇子党，将自己的女儿嫁与三皇子乔渐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女儿的作用。乔渐淮觉得一阵火窜上来，让他连喝了几口茶水。

“后来四皇子殿下登……登基，”孙清璎眼神不自觉地乱飘，有些心虚，“他觉得妾身既已嫁作人妇，自当遵守妇道，陪伴殿下度过余生……便只暗中给了妾身些金银首饰。”

乔渐淮已经被气笑了，“你当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孙家是簪缨世家，想来什么金银珠宝没见过？居然用这些打发孙清璎。

不过乔渐铭自小学习四书五经，三纲五常，是个彻彻底底的儒生，张口之乎者也，闭口民政仁德的，再加上现在西北动乱，顾不上这个小小棋子，让孙清璎这样也是正常。

“那你父亲呢？你父亲总有法子吧？”

“妾身寄信回家，他告诉妾身母亲早已过世。还，还赐了一把匕首。”

母亲？孙家夫人尚在人世，想必是孙清璎的亲生母亲了。至于那把匕首……鸟尽弓藏，乔渐淮心里有些悲凉，生出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的感觉。

“一直以来，他们全都在瞒着妾身，母亲早已过世。”孙清璎说这话时表情淡淡的，仿佛所有的悲伤与怨恨早已被消化殆尽，但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地蓄满春水。

乔渐淮眼睛暗了暗，终于知道之前去她房间时，那种诡异感到底在哪里了。孙清璎早上穿的是长裙，晚上却换成了圆领袍，想来是为了方便逃跑。

如果孙清璎说的都是真的，在皇帝与父亲都袖手旁观，甚至主动杀她的情况下，又是谁帮了孙清璎？是谁手眼通天到可以在王府，在乔渐淮眼皮子底下，将孙清璎送出王府？甚至差一点就成功了……

乔渐淮近乎冷情地思考着，只随手丢了个绣着小猫的帕子给孙清璎，示意她擦擦眼泪。孙清璎怯生生地说了声谢。“后来，魏太后可怜妾身，便……便说要帮助妾身脱身。”她不敢多哭闹，也不敢多擦，生怕引起乔渐淮更深的反感，赶忙接着往下说。

魏太后……一听见这个名字，乔渐淮原本混乱的逻辑顿时清晰起来。是了，作为乔渐铭的生母，魏太后，也就是原先的魏皇后，作为四皇子党的幕后领导者，没少给乔渐淮使绊子。只是没想到这样一位女子，在功成之后竟还有闲心管孙清璎这个棋子的事。

似是看出乔渐淮的疑惑，孙清璎又说道：“妾身母亲原先是宫里服侍魏皇后的，后来蒙先帝垂怜，赏给了父亲，娘娘说与妾身有缘，也怜妾身愚钝，便想帮妾身……”

孙清璎母亲的身份乔渐淮原先也打听过，当时宫中皇嗣稀薄，自己与乔渐铭尚未出生，只有温贵妃怀着哥哥。恰逢孙义立了个功，又说自己与孙清璎母亲沈氏的缘分，先帝便将沈氏赐给了孙义。现在想想沈氏也许就是当时魏皇后安插在孙义身边的眼线。

母亲做眼线，女儿做棋子，这对母女当真是可怜。

“那你又是怎么避开府里的人出去的？”

孙清璎吞吞吐吐了一会，也自知再无退路，才说道：“妾身床上有条暗道……可以通往王府后面。”说着她抬眼看了一眼乔渐淮，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又接着说：“到了时候，太后便派人抬着尸体进来，把妾身接走。”

当真是暗道……

到这里，孙清璎出逃的事情乔渐淮似乎已经理得差不多了，孙清璎作为安插在乔渐淮身边的一个棋子，一直暗里给乔渐铭通风报信，后来被难得善心的魏太后送出晋王府，可惜失败。

乔渐淮缓缓起身，尽量不沾到地牢的脏污。他走到孙清璎面前，孙清璎顺从地抬起头看着乔渐淮。刚刚孙清璎已经擦干净了自己的脸，只眼尾还有些泛红，她本身长得就乖巧，现在这样静静地看着乔渐淮，就像只红眼的小兔子。

乔渐淮低下头，看着孙清璎的眼睛，“所以，现在你已经死了。”

那个原本的太子妃，如今的晋王妃，已经死了，死在火海里了。

现在的孙清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依傍的了，什么皇帝，什么父亲，什么太后，全都指望不上。自己的命就攥在乔渐淮的手里。他想让她生，她便苟且偷生。他想让她死，她便不得好死。

惊慌布满了孙清璎以往明媚的杏眼中，她像拽着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拽着乔渐淮的衣角，“殿下……殿下……请给清璎指条明路！”

明路？孙渐淮原本是想让她假死出府的，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江湖之远，何处不是她的明路？乔渐淮的眸子暗了暗，一直带着假笑的桃花眼现而今却满是阴郁。

孙清璎的明路早已被她自己堵死了。

她求了皇帝，求了父亲，却偏偏忘了自己的夫君。

想到这，乔渐淮不免觉得好笑。相比与自己密谋造反的死罪，孙清璎算是有从龙之功了，如今功臣跪下求罪臣饶她一命，怎么能不引人发笑呢？

孙清璎生的漂亮，五官标准得跟画儿似的，尤其眉间还生了个红痣，给她增了几分神性。就对着这张脸，乔渐淮气势就先少了半分。

如今那张脸对着自己晃啊晃的，那颗红痣晃得乔渐淮脑袋发眩，他沉声道：“别动。”

孙清璎这才犹犹豫豫地松开手，只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还黏着乔渐淮。

乔渐淮像是在走神，像是在看着她，又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人。在大雍，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依附于他们，一辈子也就这样迷迷糊糊过来了。在这样的环境下，女子遇到事也多半只会求助于男子。

“莫慌……”这句话一出声，像是安慰孙清璎一样。乔渐淮怕她拿捏自己这个软柿子，脸故意又黑了几分。

孙清璎似没觉察出什么异常，还是这样乖巧地看着乔渐淮。

“你再说说王厨的事，你若是有用，”乔渐淮说到这咳了声，不自然的看了眼孙清璎，“本王自会保你。”

他撒谎了，如今的自己也自身难保，很难保全孙清璎。

孙清璎却不疑有他，虽皱着眉，不明白怎么又突然提起王叔，但还是开始说起他的事。

在孙清璎眼里，王叔只是一个孙府陪嫁的厨子，喜欢六博，厨艺高超，小乖特别喜欢他做的饭，没有其他特别的了。

“殿下，妾身……妾身只知道这些了……”孙清璎看出乔渐淮的不满，也知道自己说的净是些没用的，不安地瞧着他，企图蒙混过关。

乔渐淮摆摆手，脸上皱起的山峰怎么也消不掉。在堂堂晋王府杀一个小小厨子，绝对不是一般走江湖的。这背后肯定有秘密。

“你现在就在这里呆着，把所有你知道的觉得有用的记下来。”乔渐淮说完刚想走，又听见孙清璎说的一句。

“殿下，先前魏太后他们的来信妾身都埋在最靠近明恩阁的那棵梨树下面，妾身在上面还摆了个逍遥椅……”

乔渐淮知道那椅子，每次乔渐淮来明恩阁，多半都会看见孙清璎懒懒得躺在上面晒太阳，轻轻眯着眼睛，怀里还抱着只小乖。这算是孙清璎为数不多的爱好了。她这人，琴棋书画没什么出彩的，绣只猫也能绣成猪。居然能想到把信埋起来，当真是难为她这蠢脑子了。

“他们不会让你销毁？”乔渐淮好奇道。

孙清璎眨眨眼睛，“妾身愚钝，信看完后自会当着信使的面烧掉，可是妾身还会默下来。虽说不能一模一样，但也**不离十了。”

就这，还愚钝？乔渐淮只觉得孙清璎的狐狸尾巴似乎藏不住了。他被孙清璎勾起点兴趣，回头弯下腰重新打量起这个王妃。

两个人挨得太近了，乔渐淮的呼吸弄得她脸痒痒的，孙清璎有些不安，就在她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乔渐淮却先开口了。

“那么就请王妃在一切结束之后，好好告诉本王，你是怎么知道造反之事又是怎么帮助乔渐铭平反的。”

直呼当今圣上的名字，当真是狂妄至极。

可是看着地牢里那个褪去平时温润如玉外表，露出野心勃勃骨子的乔渐淮，孙清璎却觉得乔渐淮自有其狂妄的资本。狼似的眸子，孙清璎看着那双眸子，选择了最后一个选项——相信他。

以前看到徐阶扳倒严嵩后，嫁到严嵩家的徐阶孙女被自己的父亲毒死，觉得啥事就跟太极图一样。严嵩倒台于百姓来说是幸，于徐阶孙女而言却不知是福是祸。这里孙父把匕首给清璎有参考这个事（看书看来的，真的假的没仔细考究）。不过徐阶是君子，孙父却是个伪君子。写文好累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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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剖心坼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