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若还是算了……”
陈皎皎在马背上坐得直挺挺,身子僵直动也不敢动。
见自己双腿离地好远,她紧张得脸色都白了,心中生了退缩之意,试探般向地上站着的劲装女子提议。
“什么算了,君子言出必行。”
朱缨一手拉着马缰,一手调了调马鞍,好让她坐得舒适,抬眼看见马上女子的窘状,不由得扬唇笑,“你这样子,还真像朕当初学骑马的时候。”
“陛下英姿,我如何能相比。”皎皎羞窘别开头,道:“莫要取笑皎皎了。”
“不用怕,这马温顺得很。”
朱缨看她实在是害怕,心中的调笑之意也收起来,安抚道:“总要出来透透气,不能一直闷在屋子里。”
那日两人约好了骑马,今日朱缨无事,便命人将皎皎接来了马场。她叫御医看过,知道皎皎身子骨弱,适当骑骑马也好强健身体。
“东北王的女儿,将门虎女啊。之前明明那么期待,怎么现在怯了呢?”
朱缨在她细嫩的手背上拍了拍,继续引诱道:“等你学会了,出门就不用坐马车了,牵一匹马,想去哪里都可以自己去。”
陈皎皎被朱缨说得心动,于是咬了唇,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点头道:“陛下说得对。”
见她想通,朱缨笑了笑,挥退周围侍奉的宫人,“既如此,朕先带你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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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草齐生,莺飞蝶双戏。刚过清明,气候正是宜人的时候,暖融融的日光照在身上并不感到燥热,春风不时拂过,吹乱了女子垂在颊侧的一缕乌发。
朱缨如在江北时那样长发高束,穿了一身绛紫色骑装,牵着马缰带着陈皎皎在马场上走了一段。她信步缓行,马也走得极慢。
陈皎皎起初不安,现在适应了些,反倒觉得这样散步有些乏味。可回头望去,她们离马厩已经有些远,若要回去便又要走好长的距离,不免浪费时间。
她有心让马跑起来,又不想朱缨受累,于是出声道:“陛下不若与皎皎共乘,也好让马儿跑快些。”
朱缨循声抬头看向她,道:“想快一点?”
陈皎皎双手扶着马背,含笑点点头。
“也好。”
朱缨带着这样一位娇软美人好似乌龟在爬,明明在马场上却不能纵情驰骋,早已忍得难受,听陈皎皎这样说便也不再拘着。
她翻身上马,动作十分利落,坐在了陈皎皎身后。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陈皎皎呼吸一滞,她有些不自在,身子比初上马时还要僵些。
朱缨没觉得异样,以为是她还在害怕,将人圈得更紧了些,“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的。”
“要是难受就告诉我,坐好了。”
朱缨是女子,知道骑马时的不便。接着,她夹紧马腹,一扬手中缰绳,喝道:“驾!”
通体黑亮的骏马随即撒开四蹄,带着两人向前方飒沓而去,所到之处俱是卷起烟尘。
饶是做好了准备,突如其来的飞驰还是让陈皎皎一惊,她慌忙闭上眼。
适应了片刻,她好奇地睁眼,余光看到两侧景物皆快速后退,不由得感到新奇,纵是身下颠簸不停也忘却了惧怕。
春风不似往常般柔和,而是朝面颊刮来,她却觉得有趣和快意。随即听到身后朱缨为了让她听清而特地提高的声音,夹杂着欢快和放松,“感觉如何?”
“臣女不怕!”她高声道,听上去好似答非所问。
陈皎皎侧身看朱缨,她五官精致得过分,丹凤眼顾盼间流露出艳色,此时面上满是肆意张扬的笑意,在暖阳下好似闪着光。
她望着她,也一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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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缨在马场上撒欢,又有美人在怀,多少有些乐不思蜀,直到一同用了晚膳才放人离开。
这厢她是尽兴,却忘记了承明殿里还藏了个生闷气的谢时予。
可怜陛下有家不能回,分明是自己的寝殿,硬是在隔壁暖阁更衣沐浴,洗去一身尘气后才磨磨蹭蹭回去。
朱缨没让宫人出声行礼,待到众人全都退下合上殿门,她吐了口气,慢吞吞绕过檀木屏风。
掀开重重鲛绡纱帐走到内殿最深处,她才看到谢韫的身影。这人向来不畏冷,在寝殿连外袍都没披,只穿了一件薄罗长袍。
他显然是刚沐浴不久,此时散着乌发,比平时多了些放松和随性,冷峻的眉眼都显得柔和了几分,手中正执了一卷书,垂眼在书案前观读。
朱缨暗自得意,白日陪一个美人骑马,到了夜间又有另一个美人等她回家。
她心中这样想,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只故意弄出些声响,若无其事走过去,笑着问:“可用了晚膳?”
“回得挺早。”
谢韫早就听见动静,只是佯装不曾察觉。见大尾巴狼凑近想要蒙混过关,他连头都没抬,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没头没尾地淡淡道了一句,好像只是在陈述某个事实。
朱缨暗道不好,不禁心虚地咳了一声,忙绕过书桌走到他身边,讨好道:“是我错了。”
她性子张扬,对要好之人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憋着。但谢韫性子沉,纵是心中不快也大多不会宣之于口。
好在朱缨足够了解他,能觉察出他情绪的细微变化,大多时候也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现在看他这副样子,明显是嫌自己在外撒欢一整日忽略了他,心里正憋闷着呢。
“我教皎皎骑马,一时兴起便忘了时间,下次不会了。”
早晨她离开时说好了回来与他一起用晚膳,玩得玩得就忘了。朱缨自知理亏,老老实实认错,接着靠在圈椅旁揪住他衣袖,小声嘟囔:“皇帝当久了身子虚,没骑多久就累了,腰也酸……”
“少来。”他知道她在装,所以丝毫不为所动。
就算是已经登基,朱缨也没有荒废武功,更何况她的身体强健,与敌鏖战两日不休尚且精神十足,现在又有御医们兢兢战战养着,哪里就娇气得连马都不能骑了?
朱缨从两个字中精准地捕捉到他情绪的松动,于是哼笑一声,两步走到谢韫身后,双臂圈住他脖颈,弯腰将唇贴在他耳畔,小声控诉道:“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带几个男人去跑马了呢。”
书是看不下去了。谢韫手一松,把书卷撂在案上,接着捉住她手,将人往自己面前拉。
单薄的春衣勾勒出朱缨纤细却有力的腰身,她露出得逞的笑意,继而绕过圈椅,顺势坐在他腿上。
女帝从军多少年,从身到心俱是坚硬,可如今心上人就在眼前,她便允许存在些例外。
“想法倒挺多。”谢韫低头凝视她,眼中沉沉若幽潭。
人在怀里抱着,他便是有再大的气也生不起来了。
“我就是这样一说,没想着做。”
朱缨周身尽是沐浴过后的清香,面上未施粉黛,清亮的眼中透出自然的媚意。
她吃吃地笑,赶紧自证忠心,随后在谢韫衣领间蹭了蹭,又问了一遍,“你还没回答我呢,用晚膳了吗?
一个吃饭被她问了两遍,还非要听到答案。
谢韫听出关切之意,翘起嘴角,点点头算是对她的回应,而随后又叹了口气,装作随口补充道:“不过一人用膳,难免孤寂。”
又来了!
朱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连忙给他顺毛:“好了好了,我下次一定准时回来陪你。”
这家伙不依不饶的,是还记恨着自己把他忘了这件事呢!
她觉得谢韫现在虽然还是闷,但至少能把心中所想拐弯抹角说出来,倒是比以前可爱多了。
得了保证,谢韫这才罢休。他眼中郁色消去,骨节分明的手摸了摸朱缨的发顶,感叹道:“当初学骑术的时候你才九岁,如今我们阿缨也能当师父了。”
“这叫‘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想起过去,朱缨心中也涌起温情,嬉笑着回道。
她刚去军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是谢韫亲手教的她骑马。那时他们二人都不大,而他控着马,从来没有让她受过伤。
听她又胡诌,谢韫在她头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才提醒道:“怡景郡主毕竟是质子,切莫忘记分寸。”
他知道以朱缨的性格,在宫中必会常常感到孤单,因此也乐得看她有几个好友解闷。可她身为皇帝,注定对任何人都不可不设防,陈皎皎是东北王的女儿,就更不能轻易交心。
朱缨明白他的意思,认同地应声,她喜爱陈皎皎,却也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
谢韫知晓她心中有数,便不再多言。
殿中一时安静。
朱缨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余光瞥见桌案上的茶盏才发觉口中干涩,于是眉眼一弯,晃了晃悬空的小腿:“渴了。”
谢韫听她拿着调不好好说话,但也乐得惯着。他略倾了身,将手背贴在杯壁上试了试温度,见仍是温热,便掀了杯盖,一手拿起茶盏送到她嘴边。
朱缨凑上前,就着他的手浅啜了几口,随后退开,眼睛直直盯着面前人。
谢韫把茶盏放回桌案,低头见朱缨目光锁着他不放,其中好似盛了星辰;视线拂过她面庞,发现怀中人双唇因受茶水浸润而变得晶亮。
室内烛火摇曳,温度渐高。
迎着她直勾勾的目光,他眼底明暗,如受到蛊惑般俯下身。
灼热的呼吸在唇间缠绵,又袭绕过耳畔,在颈肩处徘徊。
就在他手臂揽住她双腿,打算抱她去床榻时,朱缨却出声拦住了。
她眼轻抬,含着细碎缱绻的水光,“不想去里面,就在这儿。”
谢韫微怔一瞬,随即眸光更深,手一使力把她放在了桌案上。
空气中涌动着浮沉的波澜,放肆又克制地从她身上滑过,令她战栗不能自抑,只能放弃无谓的抵抗,沉沦于无边的夜色和欢愉。
书案上的摆设被悉数扫到一边,空空的茶盏轻颤几下,发出一声叮咛。
花落草齐生,莺飞蝶双戏。(孟浩然《清明即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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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缱绻